“咳!讓郎君看老奴的笑話了。”
老僕很快就從遺憾、悵惘的情緒中脫離了出來,反倒更加灑脫了,只聽他自嘲起來。
“陳子正,早年他在竹山數載,長州道誰不知他大名,如今說甚‘恨晚’,還不是要怪自家有眼無識?這人啊,即便不晚,該是如何也還是如何!”
羊古頓時愈加敬重自己這老僕,人貴自知,而能自知者自古以來就很少。
恭恭敬敬請了老僕同坐。
羊古這才問起了自己剛剛的兩個疑惑。
“章老似是重玄洞而輕無咎,恰與世人相反,不知何故?”
老僕笑了,也不推辭,道:“母虐而子孝,合於倫常麼?”
羊古搖頭:“自是不合,然世人推崇無咎,豈不正在於他能為人所不能?母慈而子孝人皆能耳。”
老僕點著頭,問道:“不合倫常,此事可稱妖孽否?”
羊古不解其中深意,邊思邊答:“閒美曰妖、釁作曰妖,孤雜曰孽、惡愆曰孽。王無咎之孝,足稱美德,其孤,足遇孽境,其母反之,亦堪稱妖孽矣。”
老僕悠悠然:“郎君家學承自孔氏,子不言什麼啊?”
“怪力亂……”
羊古好似明白了什麼。
王祥這事兒,他很反常啊!
但凡是正常人,都很難像他一樣吧?
對一個一心想要殺死自己的後母,那麼孝順?
這是真的嗎?
可如果說不是真的,憑什麼呢?
就因為大多數人、正常人,做不到?
那顯然不對。
而這類反常之事,也可以稱為妖孽,稱為怪。
先師孔子明確表示,他不談論反常的怪事。
這裡面的道理,恐怕就在於真相的難以確認吧?
可是,王祥的事情已經在談了,而且還說到了這樣的地步,羊古無論如何也很難抑制住他自己繼續往下想。
王祥會不會是在沽名釣譽?
他的後母真的那樣虐待他了嗎?
臥冰求鯉有沒有誇大的成分?或者有沒有被隱瞞的細節?
王祥那麼做,對他有沒有好處呢?
有,在當下這個崇尚名士的大環境,孝順之名,極有價值,同時……
羊古的思緒無法遏止地向著更陰暗的角落滑去。
一次臥冰求鯉,王祥後母的名聲,那可就是千夫所指了!
甚至,王覽都不得不奉母還鄉,除去羊古這樣的好朋友還會想起王覽的名字,旁人誰記得王祥有個異母弟?
“咳咳!”
咳嗽聲驚醒羊古。
老僕稍顯渾濁的雙眼中,是愧疚的眼神。
“老奴有三愆,言未及之而言謂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謂之隱,未見顏色而言謂之瞽。”
聽著這話,羊古冷汗淋漓。
他冷靜了下來,只覺自身法力正在劇烈動盪,幾乎失控,若是再晚發現一點,後果不堪設想。
這是他剛剛難以遏制的胡思亂想造成的。
而類似的狀況,已不是第一次。
急忙入定靜,平復內外。
許久之後,方才重新睜開眼睛。
羊古已經於定中思索清楚,他剛剛想了那麼多,是“未見顏色而言謂之瞽”,章老清楚地發現了他的錯誤所在。
身為儒家一脈,道理是開蒙時就在學,就在用的。
如今這般狀況,是在接納了朝廷賦予的,透過形名說法門得到的法力之後,才開始出現。
問題毫無疑問,出在形名說本身。
但同樣,也是羊古對儒家一脈的學問,知而未應,應而未常。
從陰險的角度,剖析出的王祥固然有那樣的問題。
可是,羊古又沒有真的經歷過王祥所經歷的事情,憑什麼無端懷疑王祥用心險惡?如果王祥確確實實並沒有任何齷齪想法,就是一個真正的,孝順到反常的人。
羊古那樣的想法,就不僅僅是對王祥的冒犯,更是對自身的嘲笑,站在道德高點批判他人,結果自己才是不道德的那一個。
若羊古只是個尋常人,也還罷了。
偏偏他身負龐大法力,是在憑藉胸中一口浩然之氣駕馭龐大法力的。
浩然之氣一旦不穩、消退,失去駕馭的法力,可不會搭理什麼官位、家世、名望。
“多謝章老!”
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