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
陳仲見到姚元起忽然痛哭之時,便已運起望氣術,觀望姚元起氣息。
從氣息中,可見姚元起確實是高興的。
但若果然如毛綻所說,姚元起是為了救女,方才求道。
那陳仲剛剛詢問的姚元起“大志”,想必也就不需要問了。
只是,以某一目的而求道,哪怕是救女,恐怕也達不到揚子“學不羨”的範疇。
學道、求道,唯有以“不羨”的態度去追求,而不是去追求“道”所帶來的好處,才能真正有得道的可能性。
姚元起這麼多年求道修行,至今修為平平,確實有其根由。
他一無家世相助,沒有各種修行資糧,為了賺取這些,甚至淪落到要做隨船修士的地步。
此外,他也沒有師承,即便拿到了修行法門,自己一個人琢磨解讀,先要刻苦識字,隨後要繁難於句讀,更有隱言用典須得對照,就算用了十二分的心力,將這些盡皆完成,仍舊很可能只理解到一些似是而非的東西。
陳仲雖然尚不知曉姚元起曾去止休宗拜師被拒,卻也猜得出來,像姚元起這樣的人,恐怕是不會得到任何宗門青睞的。
除非,近古墨子所立的墨家,仍有真傳行世,而且還要姚元起恰好遇到,這可太難了。
待姚元起情緒稍稍穩定,陳仲詳細問了他女兒之事。
得知情況。
陳仲暗自思量,說起來,那所謂大鬼,如果陳仲出手,大抵就是一劍之事,並無什麼礙難。
但若果真如此做了,無論姚元起女兒當下到底如何,是被救,還是早遭不幸,姚元起得到結果的那一刻,恐怕也將是他道途終止的時候了。
而陳仲如果不出手,姚元起女兒被擄去已經幾十年,結果多半已經註定,不至於短時間內再有變化,可姚元起還能依仗著這一“志向”,繼續求道。
志向固然不純,也終究是志向,不能得道不意味著不能得享大法力。
便如桓志、郭況、司氏兄弟、曹爽等輩,他們的志向也全然不在求道,卻並不妨礙他們找到契合己身志向的修行法門,從而破境感應。
姚元起救女之心,修行陳仲道法必定無功,但若有其它法門,再輔以恰當的修行資糧,未必不能在氣血衰敗之前,得有所成。
姚元起此人,別的不說,這麼多年從一介農夫,為救女而能夠入得修行門檻,其中真不知道經歷過多少坎坷磨難,只憑這份堅持,陳仲也高看他一眼,若有可能,便願提攜。
但是,無論如何,必定是人命第一的。
假若探得了姚元起女兒近況,且其可能隨時遭遇不幸,那麼陳仲就算再惋惜姚元起,也只能立即出手了。
陳仲思慮已畢,正要對姚元起說明利害,卻忽而聽聞長歌飲泣,隨著風聲,遙遙傳至。
“出門望佳人,佳人豈在滋?
三山招松喬,萬世誰與期?
存亡有長短,慷慨將焉知?
忽忽朝日隤,行行將何之?
不見季秋草,摧折在今時!”【1】
陳仲聞聲心下一頓,登時生出不祥之感。
回頭望去。
只見一乘騾車,沿沅水河岸,自東向西,碾過叢叢衰草,悽惶而來。
車上,一名身材高大,容貌瑰偉,一雙丹鳳眼風流倜儻,盡顯傲然之態,但卻穿著單綢衫,頭髮散亂,手中擊築不停的狂放之士。
此人正是止休三俊中的阮集,阮嗣宗!
很快,騾車便至近前。
阮集揮淚對陳仲痛呼:“子正公、子正公!公何來之遲耶!”
阮集比陳仲年少四十餘歲,但兩人忘年之交,情分非比尋常。
事實上,止休三俊,都是陳仲的晚輩,餘下的嵇慷、嵇叔夜和劉伶、劉伯雄,比阮集又更年少,他們拜入止休宗時,正是止休宗上一代宗主蘇門先生在世的最後時期,陳仲恰巧長居止休宗。【2】
因阮集三人悟性非凡,品行亦佳,陳仲與他們之間便保持著一種亦師亦友的關係。
到後來蘇門先生故去,清檯散人鍾季拙繼任止休宗宗主,三俊與陳仲都反對鍾季拙改變止休宗出世的宗旨,於是相互間情誼更加深厚。
“嗣宗何故至此?”
陳仲不曾在意阮集言語中的些許冒犯,反而親自將之接下車來。
阮集將築一把丟在車上,抱住陳仲痛哭不止:“子正公,叔夜死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