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
閒暇的時候,王祈隆會打一個電話給北京的爺爺。爺爺告訴他,安妮是在元旦節的前夕到美國去了。爺爺說,河南是個好地方啊!
真是個好地方!王祈隆答道。但王祈隆沒邀請爺爺過來,他說不清楚是為什麼。
而且,安妮到美國去,竟然連個電話都沒有!
春節那天,王祈隆是自己一個人關在家裡吃餃子的。他在商店裡買的速凍餃子。他本來想喝點酒,翻遍了櫃子,沒找到平時他和安妮常常喝的軒尼詩干邑XO,又放棄了。安妮是在他吃到一半的時候打來的電話。
安妮說,你吃過餃子了吧?有沒有記著給我留著啊?我和媽媽也準備自己做餃子吃呢!
安妮又說,你沒有喝酒吧?答應我,我不在的時候不要喝酒,好嗎?
安妮的聲音永遠是那麼富有磁性,永遠是那麼健康快樂。王祈隆的眼淚頃刻之間流了一臉,半隻餃子竟梗在喉嚨裡。電話那端的聲音貼了耳朵絲絲地傳來,距他那麼遙遠,卻又是如此之近。
那大洋彼岸的城市頃刻之間就裝到他的心裡去了。
他想問的是,你還會不會回來?可是他說出的卻是,安妮,你小聲點兒,別把你媽媽吵醒了!
自白
清明的時候,到許彩霞的墓地裡走了一遭。許彩霞那被鐫刻在石頭裡的舊照片,在日光雲影中裸露得久了,那一臉鮮明的燦爛,漸漸變得含蓄起來。再仔細看,真的是滿目的倦怠了。
是我們活人的眼睛老了?還是死人不甘寂寞的靈魂,也一樣是被那一世界的紛擾摧殘得不堪回首了?
我的自白
現在的這個時刻,我退出來了。
不僅是從官場上退出來,是從社會從人生、從梅因所說的“身份和契約”中退出來,甚至是從我自己當中退出來。現在是午後,天是響晴得如寶石一樣的純粹了。歇了午覺起來,一整個的腦汁都遲鈍得石頭一樣堅硬。朦朧著給自己沏上一杯綠茶,看那細嫩的小綠牙兒在溫暖裡奔突,然後又像一群玩累的孩子,一絲一絲地沉下去,悄沒聲息地舒展了身子,把自己在狹小的空間裡弄得妥帖了。就這樣看,讓一雙眼睛先潤著。待一杯一杯品下去,腔子裡是慢慢通透了。整個人就像一棵千年的古樟,被清清的山泉滋潤著,撫慰著。眼睛明亮了,五臟六腑警醒了,一下子就看到很久以前的、很長遠的景緻裡去了。
四十幾年的人生,好像打個盹就走完了。諸多的尷尬已經被明明滅滅的光陰抹平,刻骨銘心的快樂或者慘痛的陳年舊夢,遠遠淡淡地隱匿到浮光掠影的新鮮事物後面去了;縱然是有心爭取到的,或者樂於向那時世炫示的部分,能省略的也差不多全都省略掉了。
慢慢地品著過往的日月,就像是品著眼前這杯珍品的綠茶。
清明的時候,到許彩霞的墓地裡走了一遭。許彩霞那被鐫刻在石頭裡的舊照片,在日光雲影中裸露得久了,那一臉鮮明的燦爛,漸漸變得含蓄起來。再仔細看,真的是滿目的倦怠了。
是我們活人的眼睛老了?還是死人不甘寂寞的靈魂,也一樣是被那一世界的紛擾摧殘得不堪回首了?
時間過了許久了,記起許彩霞的人仍然是為她的死而惋惜的。我不是狠心的人,我卻覺得,有這樣的結局,實在是她的造化了。她若是懂得尊嚴,她也會寧可選擇這樣的死。我一直以為,我所做的最傷害奶奶的事,就是娶了一個許彩霞。我恨她,為我自己,為我的奶奶。只到她死了,我才驚醒,實際上受我傷害最大的,卻正是這麼一個叫許彩霞的女人啊!她的一生,完全是在歧視裡生活過來的。因為我的原因,她似乎是過上了讓人嫉妒的好日子,也正是因為我的原因,他幾乎沒有過上一
天真正的女人的日子。只到現在,我仍然不能用平等的心態想到她,我的心底仍然是嫌棄著她的。而且我常常以為,兒子所擁有的一切,都是我奮鬥的結果。可我越來越覺得,許彩霞是用了她的生命,為她的孩子在城市的天地裡,鋪展出了一片空間。
兒女未來的光榮歷史裡面,歷來是和著母親的血淚的。
對她我不再有恨,但是,我從心底裡知道,我永遠不會對她的死,感覺到失去的遺憾。
四處無人的時候,我終於是低下了頭,匆忙地不甚情願地對著她疲倦而寬容的照片,潦潦草草地鞠了一躬。
唉!一個人潦草而認真的一生啊!
奶奶臨終的時候,給我留下的那些話,那些事情的真相,永遠都將被我埋在心底了。我無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