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手的主人,一個模糊的身影,面容尚且不清晰,更何況表情。
一瞬的發怔之後,李靜拂開對方的手,自己隨意用手背在面上抹了兩下。手背碰到臉頰的傷處,疼得李靜咬了咬下唇。
側過身,深吸了兩口氣,平復了下上湧翻騰的心緒,李靜擠出一個笑容抬手示意朱說坐在對面。
朱說落座之後,李靜張口,話還沒有說出來,眼淚又順著眼角滑落了下來。
李靜沒有辦法開口,朱說也只是安靜地坐在那裡,上一次流淚時,李靜感謝朱說陪在身邊。這一次,李靜卻希望朱說從她的房間消失。
可是,都這樣傷心了,面對朱說,李靜卻說不出重話。分明被拒絕了,分明傳達不到,她卻仍然不想就此與朱說成為陌路。
等到李靜哭得累了,抽了抽鼻子,心緒平復下來,之後,朱說起身,為李靜倒了杯水,放到她面前道:“對不起。”
李靜抽了抽鼻子,端起水喝了一口,張口,聲音嘶啞顫抖地開口道:“為什麼?”
朱說別開眼神,輕咳了兩聲,低頭沉思了片刻,抬目看向李靜道:“我知道自己其實並不是一個意志堅定的人,可是,現在我的狀況,卻是破釜沉舟沒有退路。冠冕之話我也不好在你面前說,我只怕,一旦吃了你送來的菜,就再也喝不下去每日的那一碗粥。只怕一旦吃了你送來的菜,就受不住現在清苦的生活,放棄一直以來的堅持,為了生活得輕鬆一些,放棄科考,去經商或者做工。
對不起,因為我的意志不堅,而浪費了你的心意,讓你傷心。”
聽完朱說的話,李靜的眼圈再次紅了,她沒能開口問出自己腦子裡轉了數十遍的那句話,“僅僅是一頓年夜飯,就那麼傷你自尊嗎?”
朱說現在的處境,不是簡簡單單“自尊”兩個字能夠承載的,裡面有更多她不懂得的現實的艱辛,有更多她無法體會實實在在的壓力和決心。
這一刻,李靜才發現,她自以為的關心體貼,根本就是一廂情願的擅自認為。她自以為了解朱說的處境,也不過是她想象的古代清貧書生的形象印象,撐死,不過是話本、小說中的張生、寧採臣之流的印象,話本里,不會提及飲食起居,不會說到一箇中狀元的人之前日日生活中的酸楚窘迫,壓力與專注。
借居寺廟的張生,還有餘裕談情說愛,自己生活都沒有保證的張生,還與崔鶯鶯定下終身,那種情境,果然是隻有話本才有的。
在這個競爭激勵,竭盡全力都可能沒有機會金榜題名的時代,家中沒有絲毫積蓄,過了弱冠之年不僅身無長物,還不得不丟下母親一人在繼父過世的夫家做著身份尷尬的妾室前來求學的朱說,所面臨的,除了精神上的壓力,也有物質上的誘惑和挑戰。
他,到底是下了怎樣的決心,才背井離鄉的前來求學?
又到底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在沒有任何人監督的情況下,拒絕了香噴噴的年夜飯的誘惑,獨自一人餓著肚子在除夕夜秉燭夜讀?
這一刻,李靜覺得,自己的所有傷心和委屈不甘,在朱說實際的境遇面前,變得那麼虛幻和不懂事。她自以為的用心良苦,是多麼的幼稚和自我滿足?
深吸了口氣,用指腹抹了抹眼角,李靜挺直了脊背看向朱說道:“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我一直覺得自己瞭解你,為你著想,現在才明白,不過是自我滿足而已。這麼長時間,我都陷在自己想象的世界裡,根本沒有真的睜開眼睛看過你。
除了這件事,我還在不自知的情況下,給你添過不少麻煩吧,為所有我給你帶來的困擾,我向你道歉,對不起。
今後,我會睜開眼睛看你。要是我又做出了什麼擅自的事,讓你為難了,到時你也直接拒絕就好。只是,記得跟我說清楚原因。
你不用怕說出來讓我覺得尷尬,我臉皮其實很厚,當然,與厚臉皮相對應的,反應弧也很長,許多實際的問題和人情世故,我也注意不到。
哦,對了,剛才光顧著自己哭了,還沒來得及跟你拜年。”
李靜說著,起身躬身施禮道:“新年好,給你拜個晚年,祝你在新的一年裡身體健康,學業有成,早日學成,金榜題名。”
朱說扶起李靜讓她重新落座,抽了抽鼻子道:“新年好,謝謝你過去一年的照顧和幫助,新的一年,也有勞了。這條玉墜,不值幾個錢,我想作為新年禮物送給你,希望你別嫌棄能夠收下。”
朱說說著,從袖間拿出一個紅布包,攤開來,遞到李靜面前。
翠綠的顏色,如一滴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