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起是不是滿足了你的這份好奇心?”她一邊流淚一邊說,“我想你不會知道我有多麼喜歡你。我想和你在一起,就像我想出國一樣的想。可是我感覺不到你到底怎樣喜歡我的。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就像進到一個空無一人的屋子一樣感覺心裡空空蕩蕩的。屋子裡本來應該有人,那個人應該是你。可是屋子裡沒有人。我怎麼會有這種感覺呢,你能不能告訴我呢?”
我搖了搖頭。
“我一直等著,等著你和我說點什麼。我想你會求我不要出國,求我留在你身邊。就算我不能不出國,我們也可以一起出去的。不是有人一起出國的麼。我甚至想不出國也沒有什麼關係,只要我們能夠在一起。我留下或者你出去,其實並沒有什麼差別。我一直在等你開口。你卻什麼都不和我說。我想如果一直等下去,到死你都不會開口。那麼,如果我死了,你會難過麼?當然,你會難過的,也僅僅是難過。誰家裡死了一隻貓或一條狗都會難過的。我想你的難過就是這個程度。難過以後再沒有別的了。是不是?”
她反手擦了擦眼淚。“雖然你看起來呆頭呆腦,又不太愛說話,可是我覺得你既善良又幽默,我喜歡你,喜歡得不知如何是好。但是每次你抱著我的時候,我都沒有覺著你抱的是我。你不過是對親近你的人做出類似於感情的反應,就像是回饋。這樣的比喻沒錯吧?巴甫洛夫的實驗,狗見到食物流口水。你對我做的就是類似的事情。除去這些回饋,你完全空洞無物。你究竟在隱瞞什麼呢?你為什麼不和我說實話,說你不愛我呢?表面上你的確一團溫和,但我卻感覺你的心裡沒有任何感情,那裡完全是一片寒冷。你就像是臺冰箱,還是打不開門的冰箱,讓人無法知道里面到底藏著些什麼。你以此拒絕和傷害靠近你的人。絕對零度,你的心就是這麼回事。你的心裡什麼都沒有。”
女孩以為是她一直拒絕和我睡覺這點使我不能原諒她。其實不是的。雖然我內心的確為此感到有些遺憾,但她給予我的東西遠比這個重要,比如說那些過去年代的搖滾樂。我聆聽了那些音樂,並將它們記在了內心深處,它們逐漸成為了我自身的一部分。與她分手,我當然十分難受,可是心底又油然產生輕鬆的感覺。是的,可以結束了,就是這麼回事。既擺脫了愛,也擺脫了被愛。我如釋重負。
女孩放棄了選修的法語課。國際貿易學院雖然地方不大,分手後我們卻很少見面。有幾次在圖書館裡,我看見她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坐在一個角落翻閱托福考試的參考資料,我下意識地掉頭走開。她那孤單的模樣深深刺痛了我,讓我無法不心懷歉意。她原來是一個活潑外向的女孩,現在卻變得孤僻而讓人難以親近。她的眼睛裡曾經滿是憧憬,但現在她已經不再憧憬任何東西。也許正是我傷害了她,從而改變了她。可是我又能怎麼樣呢?即便心懷歉意又能彌補什麼呢?
為了避免和她見面,我從來不去參加外語系組織的任何聯歡活動。除了戴上耳機聽音樂以外,我什麼也做不了。我所能做的只是聆聽我一個人的音樂。我拋棄了世界,成了徹底孤獨的人,徹底的孤獨反而讓我得到了安慰。在徹底的孤獨中,時間猶如巨大的沙漏一樣。我眼睜睜地看著時間之沙傾瀉而下。已經逝去的時間之沙看似堆積得異常緩慢,然而卻在不停地堆積著。在我意識到之前,那些孤獨的流沙已經堆積成了一座無比巨大的金字塔。
之後她似乎有過一段短暫的戀情,對方是她同系的一個男孩。但是他們的關係只維持了兩個月。後來我聽說她在畢業前就出了國,有人說是魁北克的某所大學,也有人說是多倫多的一所國際學校。我不清楚她到底是在哪個城市,總之是在加拿大,不在這裡,就在那裡。
時間日復一日地過去了,月份牌上的號碼總是在不停變化。我依然沒有任何關於阿靜的訊息,再過一段時間,大概誰也不會再記起這個名字了。每次經過衡山路旁的那家酒吧,都會聽見裡面傳出似曾相識的鋼琴聲或小提琴聲,然而每次進去看到的都只是一張陌生的面孔。我不再走那條路。再後來,那家酒吧關掉了,於是什麼聲音都沒有了。
節假日裡,我一個人來到復興路的洋房,從遍佈花草的花園走到陰冷寬敞的樓房裡,從搖搖欲墜的雕花樓梯上到黑暗沉寂的閣樓裡。洋房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我坐在琴房最暗的角落,身邊是阿靜留下的幾本鋼琴琴譜,還有那臺笨重得有些可笑的錄音機。在最為安靜的時刻,我可以聽見琴房裡殘留下的琴聲。但當我想聽得更加真切些的時候,琴聲卻遁向了不知名的黑暗所在。那個地方的黑暗遠非我身處這個房間的黑暗可比。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