醮的名,依然完璧,這卻是意想不到的。他現在尚未逾月,我已奉調回省,這旺夫運的話,倒也不可不信呢。”
子和聽他談吐,料是哀悔過甚,勉強敷衍一會兒,就告別渡河北上了。
仲恭這人既兒女情長,又功名心熱,在河南覬覦這開封府的缺,只是沒有機會。後來兩宮西幸,道出河南,仲恭為著煙癖甚深,不敢冒昧惡謁,只把屋子關得緊緊的,榜著“此處停靈,閒人免進”八個大字。不知怎樣謀到皇差,東搜西括,侵蝕了三萬兩銀子,將一萬五千送與李閹,算是開封缺價;一萬五千存在京號,預備到任開支。自己卻省嗇異常,除了幾個鴉片煙外,每日只在枕上買個蒸饃饃,據衾大嚼,起來短衣敝屣,也不像是方面大員。只有出外上衙門,見上司,盥面的時候,兩頰都敷點胭脂水,掩飾煙色。從前盡是絳姬替他擦煙盤、通煙槍、挖菸灰、打煙泡,什麼調脂呀、沃水呀,伏侍的有條井井,自從絳姬歿後,他又捨不得化錢用家丁,只帶了幾個親兵,那裡能夠舒適?他最不喜‘大人’這稱呼,只許手下的人叫他‘二爺’。他既然有了這線索,總道旗開得勝,馬到成功。誰知虛牝黃金,把他氣得發昏章第一。又想趨蹌榮祿,靠他這近水樓臺,見著總是請安。榮祿偶然發問一句,滿口的‘是是是’,‘著著著’。榮祿是慈眷極優的,料定仲恭傾心巴結,必非一無希望,聽得他李閹處一封重贄,竟至石沉大海,也想他從豐饋贈,才肯幫他說話。仲恭愛財若命,那肯一誤再誤?所以終究不曾實授。他既悔且悟,在扈蹕回京時,卻有四首題壁詩道:插足塵中客趁虛,獨尋僻地轉閒居。到門尚有衣冠客,薰穴微聞徵辟書。島國累人追竄鼠,泥塗笑我駕疲驢。歸來倦倚樓窗看,繞屋風蘆絕倒如?
為看青山一卷簾,樓中景物望中添。槐柯眾蟻才醒夢,燈火飛蛾枉附炎。置兔都因貪捷躍,網魚應悔不深潛。舉頭明月群星淡,皎潔清輝愛素蟾。
亂樹叢中晝閉關,藥爐茗碗任消閒。眼前光景隨緣法,耳畔秋風任往還。酒國盡堪容盛世,書城何必住名山?鄉雞午唱驚濃睡,心在巢由沮溺間。
我思無極獨哀吟,曠野人稀草樹森。世事如雲殊變幻,禪機指水悟深沉。銜泥燕又營新壘,避網鴻宜有去心。賃個書樓石城下,未妨擁鼻日登臨。
仲恭這幾首詩,詞旨幽怨得很,將那頑固卑鄙的舊癖,居然洗刷殆盡,只是補不著開封這缺,以頭觸壁,人類風狂。大眾才知前此的詩,不是有心怨艾,實是嘆息李閹。還傳他詠漢末時《陳宮捉放》一詩道:伯奢本來是好意,一旦全家遭慘禍。可恨該縣陳前令,為何賣放曹盂德?當年開封若是我,定將該令記大過。
同寅看他如醉如痴,勸他帶了絳姬的柩,暫行回京。他在西山深處,替絳姬野花雜樹,築了個小小墳塋,一樹一封,並不十分奢麗。及至回到京城裡面,一班王公貴族、文武大臣,正在商量迎鑾的典禮,把那聯軍的各種蹂躪,一概丟付爪哇國裡。仲恭先授著李閹的激刺,後受著榮相的奚落,自此神經有點感覺,比那班藉口變法的臣僚,格外來得鎮靜。老佛爺暮年苦境,連光緒都不能相諒,每到殿前召見,終有不豫的顏色。
翁同解是逐了,汪鳴鑾是擯了,朝臣你爭我奪,與榮相國相抗的,只有個慶親王。慶親王名叫奕劻,從四品宗室,連升帶襲,竟至賞食親王雙俸,確是滿人的領袖、樞府的機關。朝臣為著變法自強,不特奉天、吉、黑要改行省,連江蘇、江寧兩部分外,還要添個江淮巡撫。慶親王是懸格招賢,這江淮巡撫議定後,便叫江蘇巡撫恩壽調補。這恩壽便是替沈仲馥調停家事的。
恩中丞正待摒擋就道,不意在江蘇任上,鬧出一段穢史來。正是:符竹遙頒方拜命,牆茨不掃竟貼羞。
欲知後事,且聽下文。
第六十九回 訂鶼鰈釁起恩中丞 寄螟蛉情聯繼方伯
上回說到恩藝棠調了江淮巡撫,忽然鬧出穢史。藝棠在蘇州,本來用人行政,都是仗著賄賂,他卻蒐括攏來,都去報效那慶親王。慶王頗想把藝棠調署兩江,不料袁慰亭已保了周馥,藝棠在蘇州早站不住,才來謀這江淮一席。江蘇人利他遠去,正待摒擋起程,偏是他的叔父景星,從福州將軍告病,開缺回旗,道出蘇州,藝棠留他在拙政園小住。藝棠前往謁見,這位景將軍,已經霜髯雪鬢,老態龍鍾,扶了一枝短筇,佝僂出來。
藝棠照例見禮請安,只見門簾一閃,一個漢妝婦女露了半面。
景將軍道:“進來嚇,替二爺磕頭。”
藝棠站了起來,那婦女早婷婷嫋嫋拜了下去,這面自然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