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眾說紛紜。有說蔣介石的,有說馮玉祥的,有說閻錫山的,還有的更離譜,說那人就是毛澤東。其實都毫無根據。範高參臨走時,蔣大馬棒的老子買下了這座宅院。誰見誰說這宅子好,可好在哪裡,誰也說不清。一個過路的占卜先生曾經看過,說這宅子主出貴人,小城人就都信了。解放前,蔣大馬棒的老子已是小城有名的富商,而蔣一雄也曾在這一帶呼風喚雨,雖說不是什麼大貴人,可也算得一個亂世梟雄。近幾年蔣白風漸露頭角,如今更是平步青雲,將來保不準要做到鎮長或副市長的,人們就更相信那占卜先生的話了。
王絕戶也相過一回蔣家宅院。那次是十多年前的一個晚上,蔣大馬棒過生日,他備下酒席,前去請王絕戶為他測晚年的命數。那天,王絕戶走向蔣宅時,抬頭細看了看。只見一座清水脊門樓迎面危立,其上卻突兀地蹲著一隻石鷲,冷森森俯瞰路人。王絕戶心中凜然一動。又看左右兩側的粉牆又直又高,便沉吟著沿石砌高臺拾級而上。入院門,見院落十分寬闊,花樹草木竹石甚是清幽可愛,知道這主人雖是綠林出身,卻不可等閒了看。二人飲酒閒談,如故舊重逢。這蔣大馬棒棄刀槍多年,眉宇間的煞氣已泯了大半。也談文論詩,品評古聖今賢,言語間頗有頓挫,令王絕戶驚訝不已。飯後,待沈秋草斟過熱茶,蔣大馬棒就報上生辰八字。王絕戶在心裡細細排下一卦,閉目凝神之際不覺搖了搖頭。蔣大馬棒就有些著急,看看王絕戶還在沉吟,也不便攪擾,只好耐心地等。王絕戶測畢,睜開眼睛,不待蔣大馬棒發問,就說:“你這晚年是吉凶參半呀。”啜了口茶,又說:“這兇當應在命主自身,十年後可驗。這吉當應在命主後人身上,為小吉之象,可主一方,也該驗在十年之後。”當時聽了這話,蔣大馬棒不免有些惴惴,試探著再問:“那兇又該是如何?”“殞命之兇!”王絕戶的口氣如石頭般堅硬。蔣大馬棒倒吸一口冷氣。王絕戶起身往外走,在屋門外的臺階上停住了,用手向前一指,對身邊心神不定的蔣大馬棒說:“你再看這院裡,正當中花花草草,交叉了兩條甬道,又被外面三條甬道圍住,湊成一個‘兇’字。”又把手向宅院大門略指了指,說:“你再看那關著的院門,門梁橫著一道鐵,門檻橫著一道鐵,兩扇門半腰處又橫著一道鐵,兩扇一合,正中豎著一條直縫。奇的是門樓之上那隻石鷲,和這三橫一豎恰就湊成一個‘主’字。所謂主者,即主宰一方。這一‘兇’一‘主’兩個字,正應了那卦象啊。”蔣大馬棒在一旁張口結舌,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直到王絕戶走出大門,才追出去塞給他一個早年間掠來的雕龍細瓷鼻菸壺。蔣大馬棒出殯那天,王絕戶託阮大可把這隻鼻菸壺交還給了沈秋草,還教阮大可告訴沈秋草,說十年前那一卦不該請他測的。當時阮大可不解其意,疑惑地看著王絕戶。王絕戶懊悔地說,那一卦攪得人家命主整整十年寢食不安,不然,老蔣也許不是這麼個死法兒。
蔣一雄的死,似乎對沈秋草打擊很大,那一年,她陡然蒼老許多。老蔣的打罵是沒有了,但她所熟悉的那聲色,那呼吸,那氣味,那令她仰視的威嚴與氣度,也隨之一去不返。即便是苦澀的滋味,也總比沒有滋味要好得多啊。在她眼裡,蔣家這座青磚大院是冷清得不能再冷清了。
還好,沈秋草還有個蔣白風。蔣白風孤家寡人一個,白天忙工作,只一早一晚才見得著面,儘管如此,宅院裡多少還有些男人氣息,沈秋草每天的日子總還算有個盼頭。兒子看看二十五六了,卻不忙找女朋友,這和他老子太不一樣了,有時候,看著樣貌文弱的兒子,她由然想起桀驁不馴的老蔣,心中便生出幾分冷寂。
老蔣在和沈秋草結婚前,已是娶過三房了,據說個個漂亮。漂亮不漂亮沈秋草不知道,她只知道老蔣是一刻也離不得女人的。老蔣打她罵她作踐她,無端地汙她清白,她從心裡懼怕老蔣的暴烈;但每一個夜晚,老蔣將她當作女人對待的時候,那種強悍勇猛和可怕的佔有慾又教她刻骨難忘,那氣勢是君臨一切,又是所向披靡的,那痛快淋漓的吼叫在她聽來無異於野獸絕望的哀嚎。她喜歡那一刻的老蔣。她一回回深刻地體驗著做女人的恐懼與快樂,她甚至相信,這個世界上沒有幾個女人能體會到她這種做女人的滋味。那過程當中絕無程式化的刻板與乏味,有的是熱昏般的迷醉,是直抵生命最深處的那種疼痛與快樂,是根本無法言喻的生命的狂歡。自老蔣死後,這一切都隨著歲月一點點凝成了記憶。這記憶它是閃著光亮的。即使回憶起老蔣瞪著血紅的眼睛一聲聲罵她“表子”,或者回憶起那張粗硬的鐵掌暴怒地落到她臉上,甚至,在回憶起精神失常的老蔣對她實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