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長時間地站在畫架的前面,看一張亞麻白布的變化,她記住了落在白布上的第一筆總是赭石色,就是她在不懂得顏料時叫的咖啡色,地平線總是從那裡開始的,房子和樹木是長在地平線上的。亞麻白布的變化在她看來是神奇的,而楊叔叔手裡的排筆是創造神奇的工具,還有那把薄薄的、精緻的刮刀,她總是在楊叔叔暫時不用的時候,用手去觸控,小心地、敬畏地,在她看來排筆、管裝顏料、刮刀、調色盤是最漂亮的東西,是她最心愛、最想擁有的東西。
小一點的時候,楊叔叔哄她就是給她一支碳精筆,讓她在廢棄的銅版紙上亂畫。那時,她畫她腦袋裡的東西,畫長著翅膀的小姑娘,畫用花瓣吃飯的小白兔,畫小狗的眼睛是大大的、圓圓的,還流著比臉大的眼淚。她趁楊叔叔不注意的時候,悄悄把她的畫塗成彩色的,把自己的一張小手搞得奇髒,然後讓楊叔叔用指甲使勁去摳。後來,任歌長大了,不畫那些東西了,楊叔叔長得老了,就說,兵兵畫石膏吧,那是基礎,所有想學畫畫的人都要先畫石膏。於是,她就在楊叔叔的畫室裡畫起了石膏,她長時間地躲在畫室裡,眯縫著眼看她的物件,那時她的物件是一個抱著小羊羔的蒙古族小姑娘,她從她的正面畫起,畫遍了她的每一個側面。
在家裡只要她一聽到母親說一個“忙”字,她起身就走,她覺得她已經不再需要父母,離開了父母她也能活。
終於,有一天,楊叔叔抱回了一尊石膏像,是一個外國男人的,小夥子,長得英俊無比,楊叔叔說:“這就是大衛。”楊叔叔還告訴任歌美術學院又恢復招生了,而考試是一定要考大衛像寫生的。從那以後,任歌做起了畫家夢,而她生活中最大的事就是把美夢變成現實。
事實是任歌沒有考上美術學院,沒有原因、也不知道原因,在楊叔叔對她寄予希望的時候,她與美術學院毫無緣分。為此,她痛哭了整整一天,整整三天拒不出門,更不願進畫室。那年冬天的時候,她與本團的幾個女孩子一道,當了後門兵,應該說,後來上軍醫學校,讀護士專業,她是極不情願的,也是她無奈的選擇。
任歌想到媽媽的時候,就想提筆寫信,但是最後落在信紙上的黑字總是那麼幾個“我一切都好,請爸爸媽媽不要掛念。”每次寫完信以後,任歌就有一種沮喪的感覺,她恨自己為什麼就不會表達,她有一肚子話想對媽媽說。這時,任歌就把一張白紙釘在牆上,牆就是她的畫架,她的惟一的方凳上擺滿了油畫顏料,她手裡捏著調色盤,在牆上的白紙上畫了起來。這樣的舉動能讓她沮喪的心情漸漸好起來。
有一件事是任歌覺得最難辦的,這個滿腦袋都向往浪漫的女孩,忽然被找上門的愛嚇住了,在她的腦袋裡就只有生生死死的愛,她從來沒有想過,如果一個自己不愛的人愛上了自己,那該怎麼辦?並且這樣的事居然發生得這麼早,自從來到一五八以後,她的確找到了一種新的感覺,她一點也不後悔自己當初的選擇,可是她沒有想到麻煩也這麼早來了,她並不認為那是愛,她認定那就是麻煩。只有麻煩才會讓她感到不知所措。
最初她還沒有學會拒絕。
有一天,錢兵來到了夏冰的宿舍。他來的時候是晚上,姑娘們剛剛從籃球場上口來,一個個臉上還泛著紅氣。
看到錢兵來,夏冰很高興,並且迅速地把錢兵介紹給大家。
朱麗莎嚷道:“你就是班長啊,聽說女兵們都很怕你。”
錢兵不好意思極了,羞怯地說:“哪裡。是我怕她們。——姑娘們就轟地笑了,很得意。
應該說來到一五八以後,錢兵是第一個來訪的男同志。一般說來,如果一個女兵面對一個男兵,那麼有些羞怯的可能是女兵,如果一個男兵面對一群女兵,那麼羞怯的就一定是這個男兵。錢兵從一進門就後悔了,他後悔自己不能這樣在沒有摸清敵情的情況下,輕率地走進這扇門。如果知道是這種情況,他再怎麼也要拉上兩個來陪受罪的。
他的臉紅了起來,在燈光下,他臉上的紅得到了誇張。
不過,當初在洗衣班時,可不是這樣的局面,那時,只要一聽到他班長的腳步聲,嘰嘰喳喳的聲音,就好像被卡住了喉嚨一樣,戛然而止。其實,只有錢兵心裡最知道,那時他是在使勁繃著。有什麼辦法呢?當初,院務處長找他談話,讓他帶二十二個女兵時,他急得直想小便。他慌忙著擺手,處長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有什麼大不了的?不就是幾個丫頭嗎?你還是不是一個戰士?”錢兵不敢說話了,處長臨走時,傳給錢兵一個訣竅:“對付這幫小丫頭,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