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錯了!』蓮珠問道∶『你為什麼當時不說?』
『我一說,雪巖當時就會要我覆電請老瑞維持,通泉啟封,那兩家莊號
的情形,我一點都不知道,現在一啟封,一定擠兌,撐不住出了事,還是要封,那又何苦?『
『你把他看錯了,他決不會這麼冒昧,讓你做為難的事。』蓮珠又說∶『你說那兩家莊號的情形一點都不知道,可是人家原主,知道啊!聽他說了,看要不要緊,再想辦法。你現在瞞著他不說,又不知道該怎麼辦,請問怎麼回覆人家?公事哪有這樣子辦的?』
一頓排揎,將德馨說得啞口無言。『看起來我是沒有做對。』他問∶『如今該怎麼彌補?』
『只有我去一趟,去看羅四姐,就說你當時怕胡大先生心境不好,沒有敢說,特為要我通知羅四姐,看是要怎麼辦才妥當。』
『好!』德馨答說∶『不過也不必今天晚上,明兒一大早好了。』
『不!這跟救人一樣,耽誤不得。』
『好吧!那就辛苦你了。』
『辛苦小事,你得給我一個底,我才好跟人家去談。』蓮珠又說∶『我的意思是你能給他擔多少風險?』
『這要看他們的情形,譬如說一二十萬銀子可以維持住的,我就打電報請寧波關代墊,歸藩庫歸還。窟窿太大,可就為難了。』
『那麼,到底是十萬呢?還是二十萬?』
『二十萬吧!』
於是先遣阿福去通知,隨後一乘小轎,悄悄將蓮珠抬到無主街。其時三更已過,胡雪巖在百獅樓上與螺螄太太圍爐低語,談的卻不是阜康,也不是絲繭,而是年輕時候的往事。
這是由扶乩談起來的,『烏先生接了你回來,你到阜康,他回家,順路經過一處乩壇,進去看了看,也替我們求了一求,看前途如何?哪曉得降壇的是一位大忠臣,叫什麼史可法。烏先生知道這個人,說是當初清兵到揚州時殉難的。』螺螄太太問道∶『老爺,你曉得不曉得這個人?』
『聽說過。』胡雪巖問∶『史可法降壇以後怎麼說?』
『做了一首詩。喏,』螺螄太太從梳妝檯抽斗中取出一張黃紙,遞給胡雪巖說∶『你看。』
黃紙上寫的是一首七絕∶『江黑雲寒閉水城,飢兵守堞夜頻驚,此時自在茅簷下,風雨蕭蕭聽柝聲。』胡雪巖將這首詩吟哦數過,方始開口。
『烏先生看了這首詩,有沒有給你破解?』
『有的。烏先生說,這首詩一定是史可法守揚州的時候做的,情形是很危險,不過為人要學史可法,穩得住!管他後荒馬亂,自自在在睡在茅簷下,聽風聽雨,聽城頭上打更。』
『他人是很穩,不過大明的江山沒有穩住。我看這首詩不是這個意思。』
『那麼,老爺你說,是啥意思。』
『那時候史可法手裡有幾十萬人馬,可惜史可法不是曾文正、左大人,兵多沒有用,真正叫一籌莫展。早知如此,不如不要當元帥、帶兵馬,做個一品老者姓,肩上沒有千斤重擔,就困在茅簷下面,自自在在一顆心是安逸的。』胡雪巖聲音淒涼地說∶『羅四姐,如果當年你嫁了我,我沒有同王撫臺的那番遭遇,憑我們兩個人同心協力,安安穩穩吃一口飽飯,哪裡會有今天的苦惱。』
由此開始,細數往事,又興奮、又悲傷,但不管興奮悲傷都是一種安慰。
正在談得入神時忽然得報,說蓮珠馬上要來,不由得都愣住了。
蓮珠此來,目的何在,雖不可知,但可斷定的是,一定出於好意,而且一定有極緊要的事談。因此,要考慮的是在什麼地方接見,胡雪巖應該不應該在場。
在這時候,當然不容他們從容商議,螺螄太太本想在那間專為接待貴客,裝飾得金碧輝煌的『藏翠軒』接見,但時已隆冬,即令現搬幾個在火盆過去,屋子也一時暖和不起來,所以稍想一想,當機立斷地對胡雪巖說∶『你先從後樓下去,等一下從前樓上來。』
胡雪巖點一點頭,匆匆而去。螺螄太太便下樓親自接了蓮珠上來,一大群丫頭圍繞著,捧鳳凰似地接蓮珠安置在靠近火盆的一張安樂椅上,手爐、腳爐、清茶、水果一一送到面前。螺螄太太顧不得跟她說話,只是指揮著丫頭招待客人,直待告一段落,丫頭都退了出去,她才開口。
『有啥事情,打發人來通知我一聲,我去看你就是。這麼冷的天,萬一凍出病來,叫我們心裡怎麼過意得去?』
『你我不分彼此,與其請你來,多費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