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大的波瀾似的。這就使得胡雪巖越發貫注全神,要聽他如何『大鋸活人』了。
『雪巖!』左宗棠第一次改口,以別字相呼,表示對胡雪巖以密友看待,『你的書讀得不多,我是知道的;不過「世事洞明皆學問」,照這一層來說,我佩服你。』『不敢當。』胡雪巖有些侷促,但也很率直,『大人有什麼話要說,儘管吩咐;拿頂「高帽子」套在我頭上,就有點吃不消了。』『你我之間,何用要什麼送高帽子的手段?我的意思是,我的為人,我的處世,只有你能明白五分;還有五分,你不但不明白,或許還會大不以為然。這就因為你少讀書;如果你也多讀過一點書,就會明白我那另外五分,而且諒解我不得不然;勢所必然!』原來如此,胡雪巖倒有些受寵若驚了,『大人』他說∶『你老跟我談「大家之道,在明明德」,我是不懂的。』『我不跟你談經,我跟你談史。雪巖,我先請問你兩句成語,「大義滅親」、「公而忘私」怎麼講?』
胡雪巖無以為答;覺得也不必答,老實回覆∶『大人不要考我了。就從這兩句成語上頭,談你老的打算。』『我不是考你,我的意思是,我的行事,照世俗之見,或許會大大地罵我。不過,我的行事,於親有虧,於義無悖;於私有慚,於公無愧。這都非世俗之見所能諒解,而只有讀過書的人,才會在心裡說一聲∶左某人命世之英,不得不然。』這段話很掉了幾句文,不過胡雪巖也大致還能聽得懂;而且聽出意思,他對郭嵩燾要下辣手了!所想不通的是,他有何辣手可對郭嵩燾?他的疑問,立刻得到了解答;左宗棠起身坐在書桌前面,伸毫鋪紙,很快地畫成一幅地圖,在那些曲線、圓點之中,寫上地名;胡雪巖看出是一幅閩粵交界的形勢圖。『李世賢在漳州。漳州是九月十四淪陷的,總兵祿魁陣亡;汀漳龍道徐曉峰殉難。李世賢大概有八千多人,不可輕敵。』左宗棠又指著長汀、連城、上杭這三角地帶說∶『汪海洋在這一帶;照我的看法,他比李世賢更兇悍。然而,不足為慮,賊不足平!雪巖,你這幾年總也懂得一點兵法了!你看李、汪二賊的出路在哪裡?』
這一下好象考倒了胡雪巖。他仔細看了半天,方始答說『他們是由西面江西逃過來的;往東是出海,有好長一段路,再說沒有船也出不了海。北面呢,大人帶兵壓了下來,啊,』胡雪巖恍然大悟,很有把握地說∶『這兩個長毛的出路,只有南面的廣東,嘉應州首當其衝!』左宗棠深深點頭,拈髭微笑,『對,』他說,『嘉應州首當其衝!到了那時候充飢的就不是畫餅了!』語中有深意。左宗棠沒有說下去;胡雪巖不便回——怕自己猜錯了,冒昧一關,是大大的失言。
誰知左宗棠毫不忌諱,真的拿胡雪巖當可共極端機密的心腹看待,『郭筠仙一直擔心曾滌生「驅寇入粵」,他沒有想到「驅寇入粵」的是他的親家。』他說∶『雪巖,到那時候,又另是一番局面了。』胡雪巖不自覺地打了個寒噤,覺得左宗棠的手段真是太辣了些!雖然,這正是他所猜想到的,但測度是測度,聽別人親口證實,感覺又自不同。
『雪巖,』左宗棠問道∶『你倒說說看到那時候是怎麼樣的一番局面?』
『是。』胡雪巖想了想說,『到那時候,朝廷當然借重大人的威望,拜欽差大臣,節制福建、浙江、廣東三省的軍務。郭中丞——。』他沒有再說下去;意思是郭嵩燾在左宗棠『大鋸活人』的擺佈之下,非吃足苦頭不可。
『不錯,此亦是勢所必然之事。到那時候,雪巖,我不會再累浙江了,不怕郭筠仙不乖乖替我籌餉。不過,』左宗棠沉吟了好一會,『也說不定!郭筠仙愚而好自用;怕他仍舊執迷不悟。』『果然如此,大人又怎麼辦?』
『那就不能怪我了!可惜!』
前後兩句話不接氣,胡雪巖再機敏也猜不透他的意思;只以此事於減輕浙江的負擔關係甚大,不能不追問∶『大人,可惜些什麼?』
『可惜,我夾袋裡沒有可以當巡撫的人物。』
這是說,如果將來郭嵩燾不能替左宗棠籌得足夠的餉;他不惜攻倒他派人取而代之。這樣做法,卻真是『公而忘私』、『大義滅親』了。
『到時候看吧!言之過早。』左宗棠對著他手繪的地圖凝視了好一會,突然拍案而起,『對,就是這麼辦!』
接著,左宗棠談了他的突如其來的靈感。他指著地圖為胡雪巖解釋,自己的兵力還不夠;倘或想用三面包抄的辦法,將長毛向廣東方面擠,相當吃力。萬一有個漏洞填塞不住,長毛一出了海,不管在福建或浙江的海面,自己都脫不了干係,豈不是弄巧成拙?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