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春,這回湘陰放兩江,等於合肥摜了一大跤;你看,我們有點啥事情好做?』
『小爺叔,』古應春答說∶『我看你現在先不必打什麼主意,不妨看看再說。』
『為啥?』
『事情明擺在那裡,合肥、湘陰一向是對頭,湘陰這趟放兩江,第一,他不會象以前的幾位制臺那樣,讓北洋來管南洋的事;其次,湘陰跟劉峴帥是湖南同鄉,劉峴帥吃了合肥的虧,湘陰只要有機會,自然要替他報復,這是湘陰這方面;再說合肥那方面,當然也要防備。論手段是合肥厲害,說不定先發制人,我們要防到「吃夾檔」。』『「吃夾檔」?』胡雪巖愕然,他想不通左李相爭,何以他會受池魚之殃?『兩方面勾心鬥角,不外乎兩條計策,一種是有靠山的,擒賊擒王;一種是有幫手的,翦除羽翼湘陰是後面一種,小爺叔,合肥要動湘陰,先要翦除羽翼,只怕你是首當其衝。』胡雪巖悚然動容,但亦不免困惑,『莫非你要叫我朝合肥遞降表?』他問,『我要這樣做,怎麼對得起湘陰?』『遞降表當然說怎麼樣也不行的。我看,小爺叔要聯絡聯絡邵小村。』邵小村名友濂,浙江餘姚人,也算是洋務人村,一向跟李鴻章接近;新近放的上海道——上海道本來是李鴻章的親信劉瑞芬,另為劉坤一參盛宣懷一案,劉瑞芬秉公辦理,因而得罪了李鴻章,設法將他調為江西藩司。劉去邵來,足以看出上海道這個管著江海關的肥缺,等於是由李鴻章在管轄。『聯絡邵小村,不就是要吊合肥的膀子?莫非真的要磕了頭才算遞降表?』
『吊膀子』是市井俚語;語雖粗俗,但說得卻很透徹。古應春默然半晌,突然提出一個驚人的建議。
『小爺叔,一不做,二不休,你索性花上二、三十萬銀子,把邵小村攻掉!』
這一下,胡雪巖更覺錯愕莫名∶『你是說,要我去當上海道?』他問。
『是啊!』
胡雪巖無從置答,站起來踱著方步盤算了好一會,突然喊道∶『七姐,七姐!』
七姑奶奶正在剝蟹粉預備宵夜點心,聽得招呼,匆匆忙忙出來問道∶『小爺叔叫我?』
『應春要我去做上海道。你看他這個主意,行得通,行不通?』
七姑奶奶楞一下,『怎麼一樁事情,我還弄不清楚呢?』她看著她丈夫問∶『上海道不是新換的人嗎?』
這一下倒提醒了古應春,自覺慮事不周;邵友濂到任未幾,倘非有重大過失,決無開缺之理,因而點點頭答說∶『看起來不大行得通。』
『而且,我也不是做官的人。』胡雪巖問∶『你看我是起得來早去站班的人嗎?』
胡雪巖雖戴『紅頂』畢竟是『商人』。如今發了大財,起居豪奢,過於王候;分內該當可擺的官派,也不過是他排場的一部分。倘說補了實缺,做此官,行此禮,且不說象候補道那樣,巴結長官,遇到督撫公出,早早趕到地萬去站班伺候,冀盼一邀;至少大員過境,上海道以地方官的身分,送往迎來,就是他視力畏途的差使。
七姑奶奶有些弄明白了,她也是聽古應春說過,邵友濂是李鴻章的人,跟胡雪巖是左宗棠的人,算是敵對的。現在古應春建議胡雪巖去當上海道,取邵而代之,不是上海道對胡雪巖有何好處,只是要攻掉邵友濂而已。
『不管行得通,行不通;也不管小爺叔舒服慣,吃不吃得來做官的苦頭,根本上就不該動這個念頭!』七姑奶奶說話向來爽直而深刻;因此何以不該動這個念頭,在古應春與胡雪巖都要求她提出解釋。
『我倒先請問你,』七姑奶奶問她丈夫∶『上海道是不是天下第一肥缺?』
『這還用你問?』
七姑奶奶不理他,仍舊管自己問∶『小爺叔是不是天下第一首富?』
這就更不用問了,『不然怎麼叫「財神」呢?』古應春答說∶『你不要亂扯了。』
『不是我亂扯。如果小爺叔當了上海道,就有人會亂扯。小爺叔是做生意發的財,偏偏有人說他是做官發的財;而偏偏上海道又是有名的肥缺,你說,對敲竹槓的「都老爺」,如果應酬得不到,硬說小爺叔的錢是做貪官來的,那一下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這一說,嚇出古應春一身冷汗;如果胡雪巖當了上海道,真的說不定會替他惹來抄家之禍。
『應春,你聽聽。』胡雪巖說∶『這就是為啥我要請教七姐的道理。』
小爺叔,你不要替我戴高帽子!倒是有句話,我——『七姑奶奶突然頓住,停了一會才說∶』慢慢再談吧!『說完,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