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雙眼睛腫得有杏子般大,而且淚痕猶在。
『你不能再哭了!』七姑奶奶用責備的語氣說∶『女人家就靠一雙眼睛,身子要自己愛惜,哭瞎了怎麼得了?』『哪裡就會哭瞎了?』羅四姐顧而言他地問∶『七姐,你從哪裡來?』
『從家裡來。』七姑奶奶喊小大姐∶『你去倒盆熱水,拿條新手巾來,最好是新的絨布。』這裡為了替羅四姐熱敷消腫。七姑奶奶一面動手,一面說話,說胡雪巖要回杭州去過節,就在這兩三天要為他餞行,約羅四姐一起來吃飯。
『哪一天?』
『總要等你眼睛消了腫,能夠出門的時候。』
『這也不過一兩天事。』
『那末,就定在大後天好了。』七姑奶奶又說∶『你早點來!早點吃完了,我請你去看戲。』『我曉得了。』剛說得這一句,自鳴鐘響了,羅四姐默數著是十二下,『我的鐘慢,中午已經過了。』接著便叫小大姐,∶『你到館子裡去催一催,菜應該送來了。』『已經送來了。』
『那你怎麼不開口。菜冷了,還好吃?』
羅四姐接著便罵小大姐。七姑奶奶在一旁解勸,說生了氣虛火上升,對眼睛不好。羅四姐方始住口。
『你把飯開到樓上來。』七姑奶奶關照。『我陪你們奶奶一起吃。』
等把飯開了上來,羅四姐也起來了,不過仍舊背光而坐,始終不讓七姑奶奶看到她的那雙眼睛。
『你到底是為啥傷心?』七姑奶奶說∶『我看你也是蠻爽快的人,想不到也會樣想不開。』『不是想不開,是怨自己命苦。』
『你這樣的八字,還說命苦?』
『怎麼不苦。七姐,你倒想,不是守寡,就要做小。,我越想越不服氣!我倒偏要跟命強一強。』『你的氣好象還沒有消,算了,算了。後天我請你看戲消消氣。』
『戲我倒不想看,不過,我一定會早去。』
『只要你早來就好。看不看戲到時候再說。』七姑奶奶問道∶『小爺叔回杭州,你要不要帶信帶東西?』『方便不方便?』
『當然方便。他又有人,又有船。』七姑奶奶答說∶『船是他們局子裡的差船;用小火輪拖的,又快,又穩當。』羅四姐點點頭,不提她是否帶信帶物,卻問到胡雪巖的『局子』。七姑奶奶便為她細談『西征』的『上海轉運局』。『克復你們杭州的左大人,你總曉得羅?』
『曉得。』
『左大人現在陝西、甘肅當總督,帶了好幾萬軍隊在那裡打仗。那裡地方苦得很,都靠後路糧臺接濟;小爺叔管了頂要緊的一個,就是「上海轉運局」。』『運點啥呢?』
『啥都運。頂要緊的是槍炮,左大人打勝仗,全靠小爺叔替他在上海買西洋的槍炮。』
『還有呢?』
『多哩!』七姑奶奶屈著手指說∶『軍裝、糧食、藥—』『藥也要運了去?』羅四姐打岔問說。
『怎麼不要?尤其是夏天,藿香正氣丸、闢瘟丹,一運就是幾百上千箱。』
『怪不得。』羅四姐恍然有悟。
『怎麼?』
『那天他同我談,說要開藥店。原來「肥水不落外人田」。』
『肥水不落外人田的生意還多。不過,他也不敢放手去做。』
『為啥?』羅四姐問。
『要幫手。沒有幫手怎麼做?』
『七姐夫不是一等一的幫手?』
『那是外頭的。內裡還要個好幫手。』七姑奶奶舉例以明,『譬如說,端午節到了,光是送節禮,就要花多少心思,上到京裡的王公大老倌,下到窮親戚,這一張單子開出來嚇壞人。漏了一個得罪人,送得輕了也得罪。』『送得重了也要得罪人。』羅四姐說,『而且得罪的怕還不止一個。』
『一點不錯。』七姑奶奶沒有再說下去。
到了為胡雪巖餞行的那一天,七姑奶奶剛吃過午飯,羅四姐就到了。一到便問∶『七姐,你有沒有工夫?』『啥事情?』
『有工夫,我想請七姐陪我去買帶到杭州的東西。還有,我想請人替我寫封家信。』
七姑奶奶心想,現成有老馬在,家信為什麼要另外請人來寫?顯見得其中另有道理;當時便不提購物,只談寫信。『你要尋怎樣的人替你寫信?』
『頂好是—羅四姐說∶』象七姐你這樣的人。『』我肚子裡這點墨水,不見得比你多,你寫不來信,我也寫不來。『七姑奶奶想了一下說∶』這樣,買東西就不必你親自去了,要買啥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