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歉然他說∶『明天只怕還要勞駕。』
於是胡雪巖代為說明,要請他陪阿巧姐再回木瀆去一趟,將她的弟弟領了出來。週一鳴自然毫不遲疑地應承下來。
經過這一番細談,又到了晚飯時分,胡雪巖留下週一鳴吃飯,自己只喝著茶相陪,口中閒談,心裡在打主意。等盤算定了,閒閒問道∶『老周,我倒問你一句話,你平時有沒有想過,自己發達了是怎麼個樣子?』
週一鳴無從回答,『我沒有想過。』他很坦率地說,『混一天,算一天!』
『這樣子總想過,譬如說,要做個怎麼樣的官,討個怎麼樣的老婆?』
『我在家鄉有一個。』週一鳴說,『我那女人是從小到我家來的,比我大兩歲,人根賢惠,一直想接她出來,總是辦不成功。』
『這總有個道理在裡頭。你說,何以辦不成功?』
『這還不容易明白?說來說去,是個錢字。』週一鳴不勝感慨地說,『這兩年,一個人混一個人,替人跑腿,又不能在哪裡安頓下來。想想不敢做那樣冒失的事,』
『那麼,你要怎麼個樣子,才能把你女人接出來?』
『現在就有希望了。』週一鳴換了副欣慰的神情,『多虧胡大老爺照應。
這趟到揚州,謀好差使,如果靠得住一年有二百兩銀子的入息,我就要接我女人出來,讓她過幾天安閒日子了。『
『這也不算什麼。』胡雪巖說,『照我想,象你這樣的人,一個月總得要有五十兩銀子的入息,才不委屈你。』
『哪有這樣的好事?』週一鳴說,『如果哪個給我這個數,我死心塌地跟他一輩子。』
『這話是真的?』
週一鳴是信口而答,此刻發現胡雪巖的神色相當認真,倒不敢隨便回答了。
『我們隨便談談。』胡雪巖放緩了語氣,『無所謂的。』
話雖如此,週一鳴卻必得認真考慮,看胡雪巖的神情,倒有些猜不透他的用意,只好這樣答道∶『若是胡大老爺要我,我自然樂意。』
『不是這話,不是這話!』胡雪巖搖著手說,『我用人不喜歡勉強。』
『我是真心話。跟胡大老爺做事,實在痛快,莫說每月五十兩,有一半我就求之不得了。』
看他說得懇切,胡雪巖也就道破了本意,他說他想用週一鳴,是這天跟嵇鶴齡暢談以後的決定。他預備論年計薪,每年送週一鳴六百兩銀子,年終看盈餘多少,另外酌量致送紅利。要週一鳴仔細想過以後再答覆他,如果不願意,仍舊想到揚州,他也諒解,因為厘金關卡上的差使,到底是『官面上的人』。
『哪個要做那種「官面上的人」?我也無需仔細想,此刻就可以告訴胡大老爺,一切都遵吩咐。』
『好!』胡雪巖欣然說道∶『這一來,我們就是自己人了。』
不過,在週一鳴這一來反倒拘束了,不便再一個人在那裡自斟自飲,匆匆吃完飯,自己收拾了桌子,接著便問起阿巧姐明日的行程。
『我把阿巧姐託給你了。』胡雪巖說∶『明天等立了筆據,你陪她到木瀆。事情辦完了,你把他兄弟帶到上海來。回頭我抄上海、杭州的地址給你。』
『那麼,』阿巧姐聽見了,走來問道∶『你呢?』
『我看嵇大哥的意思。』胡雪巖答道∶『明天再陪他一天,大概後天一早,一定要動身。現在有老周照應你,你落得從容,在木瀆多住幾天,以後有什麼事,我請老周來跟你接頭。總而言之,「送佛送到西天」,一定要把你安頓好了,我才算了掉一件大事。』
一則是當著週一鳴,阿巧姐不願她與胡雪巖之間的『密約』,讓局外人窺出端倪,再則是這兩三日中,對胡雪巖的觀感,又有不同,所以當時便作了表示。
『啥個「送佛送到西天」?我不懂!』
不管她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反正對『送佛送到西天』這番好意,她並不領情,卻是灼然可見的。胡雪巖也發覺了,自己說話稍欠檢點,所以很見機地下提此事,只對週一鳴說∶『你早點請回吧!你自己有啥未了之事,最好早早料理清楚。我順便有句話要叫你先有數,我做事是要「搶」的,可以十天半個月沒事,有起事來,說做就要做。再說句不近情理的話,有時候讓你回家說一聲的工夫都沒有。當然,你家裡我會照應,天大的難處,都在我身上辦妥。凡是我派出去辦事的人,說句文縐縐的話∶決無後顧之憂。老周,你跟了我,這一點你一定要記在心裡。』
『胡大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