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財神『接』回來,全家在後廳『散福飲胙』,胡老太太倒很高興,胡雪巖卻神情憂鬱,勉強吃了兩杯酒、半碗雞湯麵,放下筷子就回臥房去了。
『怎麼了?』胡老太太很不安地低聲問兒媳婦∶『接財神的日子,而且吃夜飯辰光,還是有說有笑的,忽然變成這副樣子,是不是你又跟他說了啥?』
『沒有!我什麼話也沒有說。』胡太太說,『新年新歲,一家要圖個吉利,我不會跟他淘閒氣的。』
他婆婆的連連點頭,顯得十分欣慰,『我曉得你賢惠,雪巖有今天,也全虧你。』她撫慰著說,『不過,他外面事情多,應酬也是免不了的。你的氣量要放寬來!』
前面的話都好,最後一句說壞了,胡太太對婆婆大起反感,想答一句∶『我的氣量已經夠大了!』但話到口邊,到底又咽了下去。
回到臥房,只見胡雪巖一個人在燈下想心事,胡太太想起婆婆的話,忘掉了那令人不怡的一句,只記著『他外面事多』這句話,心便軟了,也虧他一個赤手空拳,打出這片天下,在家裡,凡事總要讓他。
於是她問∶『你好象沒有吃飯,有紅棗蓮子粥在那裡,要不要吃點甜的?』
胡雪巖搖搖頭,兩眼依舊望著那盞水晶玻璃的『洋燈』。
『那麼,睡吧!』
『你不要管我!』胡雪巖不耐煩他說,『你睡你的。』
一片熱心換他的冷氣,胡太太心裡很不舒服,『他在想啥?』她暗中自問自答∶『自然是想湖州的那個狐狸精!』
這一下,只覺得酸味直衝腦門,忍了又忍,噙著眼淚管自己鋪床,而胡雪巖卻發了話。
『喂!』他說∶『我看你要找個婦產醫生去看看!』
聽這一說,朝太太大為詫異,『為啥?』她問,不敢轉過臉去,怕丈夫發現她的淚痕。
『為啥?』胡雪巖說,『 「屁股後頭光塌塌」,你倒不著急?』這是指她未生兒子。胡太太又氣又惱,倏地轉過身來瞪著她丈夫。
『沒有兒子是犯「七出之條」的。』胡太太瞪了一會,爆出這麼句話來。
這句話很重,胡雪巖也愣了,『怎麼說得上這話?』他實在有些困惑,原也知道妻子胸有丘壑,不是等閒的女流,卻想不到說出話來比刀口還鋒利。
『我怎麼不要說?』胡太太微微冷笑著∶『生兒育女是兩個人的事,莫非天底下有那等人,只會生女兒,不會生兒子?你既然要這樣說,自然是我退讓,你好去另請高明。』
為來為去為的是芙蓉,胡雪巖聽出因頭,不由得笑了,『你也蠻高明的。』
他說∶『 「先開花,後結果」,我的意思是不妨請教請教婦科醫生,配一服「種子調經丸」試試看。』
胡太太實在厲害,不肯無理取鬧,態度也變得平靜了,但話很紮實,掌握機會,談到要緊關頭上∶『試得不靈呢?』她問。
胡雪巖已具戒心,不敢逞強,『不靈只好不靈,』他帶點委屈的聲音,『命中註定無子,還說點啥?』
有道是『柔能克剛』,他這兩句彷彿自怨自艾的話,倒把胡太太的嘴堵住了。這一夜夫婦同床異夢,胡太太通前徹後想了一遍,打定了一個主意。
於是第二天胡老太太問兒子∶『你打算哪一天到上海去?』
『到上燈就走。』
『今天初五,上燈還有八天。』胡老太太說,『也還來得及。』
『娘!』胡雪巖詫異的問道∶『什麼來得及來不及?』
胡老太太告訴他,胡太太要回孃家,得要算一算日子,趁胡雪巖未走之前,趕回家來。胡太太孃家在杭州附近的一個水鄉塘棲,往返跋涉,也辛苦得很,如果日子侷促,一去就要回來,便犯不著吃這一趟辛苦了。
『那倒奇怪了,她怎麼不先跟我談?』
『我也問她,說你曉得不曉得?她說先要我答應了,再告訴你。』
話是說得禮與理都佔到了,而其實不是那麼一回事,每一次歸寧都是夫婦倆先商量好了,方始稟告堂上的,何以這一次例外?同時一接了財神,商場上便得請吃春酒,胡雪巖要趁這幾天大請其客,不能沒有人照料,此刻怎抽得出工夫回孃家?
他把這一層意思一說,胡老太太答道∶『 我也提到了。她說你請客是在店裡,用不著她,她也幫不上忙。請幾家親眷吃春酒,日子也定了,就是明天。』
『豈有此理!』胡雪巖不悅,『怎麼不先告訴我?』
胡老太太因為已經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