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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這個時代,融入到咸陽的權力頂層,看清了湮滅在歷史中的秘密,寶鼎前世讀史時所產生的疑問逐漸有了答案。
甘羅是個政治鬥爭的犧牲品。可以想像一下,以甘羅的家世,他以十二歲的年紀來到秦國,即使有天縱之才,呂不韋會把他和荀子的學生李斯同等看待?當然不會,在這個時代,就算家學深厚,十二歲的少年又能懂得多少政治權謀?甘羅的祖上甘茂是大秦丞相,昭襄王繼位不久出逃齊國。然後在楚國待了一段時間,最後死在魏國。甘茂同樣是政治鬥爭的犧牲品。呂不韋把甘茂的後人甘羅找到咸陽來,給他極高的待遇,給他功績,讓秦王給他升官加爵,說到底就是一個目的,以甘羅為例子,吸引關東賢才,加強關東人在咸陽的實力。甘羅出名後,關東賢才蜂擁而至,呂不韋的政治目的達到了。
秦王政親政之後,風暴迭起,長安君屯留兵變,嫪毐之亂,然後呂不韋就給打倒了。秦王政和呂不韋最終還是敗給了楚系外戚。呂不韋倒了,關東人受到重創,甘羅的價值自然也就蕩然無存,他本應該隨著呂不韋一起消失,但甘羅是大秦的標誌性人物,某種程度上他是大秦“任人唯賢”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典範,所以他繼續留在了咸陽,留在了朝堂上。
這幾年甘羅都在幹什麼?為生存而掙扎。他是楚人,在呂不韋倒臺後,他當然要重新做出選擇,最好的投奔物件當然是楚系。本來他和楚系一直保持著較好的關係,但在楚系扳倒呂不韋的過程中,甘羅堅決站在了呂不韋一邊。這導致他重投楚系的路被徹底斷絕。如此他只剩下一個選擇,投奔秦王政,然而,他和李斯不一樣,李斯雖然是荀子的學生,但研習的是法家學說,大秦需要李斯這樣精通“法治”的賢才,而甘羅研習的是雜家學術,大秦現在不需要雜家。
雜家是戰國的九大學派之一,以博採各家之說見長,其學說特點就是“兼儒墨,和名、法”。甘羅的祖上甘茂就是一位著名的雜家,呂不韋也是一位雜家,由他主持編篡的《呂氏春秋》正是雜家的代表著作。(雜家一直延續到西漢時期,《淮南子》就是當時雜家的代表性著作。)
當初甘羅被呂不韋所用,正是因為他的祖上甘茂是一位雜家,據說呂不韋的師傅就是甘茂的弟子。呂不韋和甘羅的關係其實就是師徒關係,這些年甘羅一直追隨呂不韋研習雜家學說。這也是楚系和呂不韋反目為仇的時侯,甘羅堅決站在呂不韋一邊的原因。
以當時的情況來說,秦王政假如不惜一切代價力保呂不韋,還是有一定的把握。但秦王政和呂不韋在治國策略上也出現了重大分歧,其根本原因就是秦王政是一位堅定的法學者,而呂不韋是雜家大賢,這導致兩人在很多國策上無法達成一致,於是秦王政考慮再三,還是放棄了呂不韋,重新佈局,而佈局的核心就是中央集權,為此,他把公子寶鼎從烏氏逼了出來。現在秦王政正在一步步實現自己的目標,他需要法家學說做為自己治國策略的理論,所以他把韓非搶了過來,所以他根本不需要甘羅這樣的臣僚,即使甘羅是個天才。
昌平君舉薦甘羅出任封君府相國,就是有意把呂不韋時代殘留下來的東西徹底抹除。甘羅現在處境極其艱難,姥姥不愛舅舅不疼,假如不是大秦的標誌性人物,恐怕早被趕出咸陽了。在楚人看來,他是個背叛者,投奔了秦王政,隨時會為秦王政衝鋒陷陣,是個不能留在咸陽的人。在秦王政看來,甘羅就是個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既然楚繫有心把他趕走,那就把他趕走吧,順便最後榨取一下他的價值,把他榨乾吃盡。也算他沒有白拿大秦的俸祿。
甘羅過去是呂不韋的親信,是個名聞遐邇的少年英才,這幾年雖然被邊緣化了,但好歹是個人物,此刻突然被秦王政委以重任,在咸陽人看來,他肯定要為秦王政衝鋒陷陣了。
寶鼎也有同樣的看法。他在咸陽一直沒有遇到過甘羅,但這並不代表甘羅就被秦王政放棄了。果然,關鍵時刻,秦王政重新起用甘羅了。
甘羅當然清楚自己的處境,但他有苦難言,他即使把心掏出來也無法博得任何一股勢力的信任。他現在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無足輕重的棄子,棄子的命運就是死亡,就是被上位者壓榨出最後一絲價值,然後灰飛煙滅。
甘羅如今的心態就是一個棄子的心態,悲憤、痛苦、沮喪、無力和不甘,他靜靜地坐在寶鼎的對面,神情蕭瑟,眼神落寞,就像在秋風中飄舞的落葉,無助地等待著死亡的來臨。
寶鼎端著香茗,偶爾小酌一口,一雙眼睛始終觀察著甘羅。漸漸感受到他那顆絕望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