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師傅說:“可惜了,哪天我得給它刨出來。”
媳婦說:“老郭你可別多事,小心讓人把你舉報了,快洗把臉,先吃飯,哪天你得空,把衚衕裡那棵石榴樹拔了才是正事。”
鬥姥廟衚衕有株石榴樹,是株死樹,早不結果實了,老天津衛的人迷信,忌諱自己家門口有石榴樹,石榴一包開裡頭全是子兒,也叫百子果,百字發音同敗,百子就是敗子,絕後的意思。
郭師傅說老孃們兒迷信,沒再理會,他洗臉吃飯,哪裡想得到,門口那隻石獅子沒了不要緊,夜裡可就有東西進屋來找他了。
當天晚上在家吃飯,媳婦煮的荷葉粥,過去老百姓夏天喜歡煮這種粥,先把米熬開了花,粥湯滑膩黏稠,將折去根莖的荷葉蓋在粥上,過一會兒,那熱氣騰騰的白粥,就變成了淺淺的綠色,荷葉的香氣隨之溢位,這時撤火端鍋,蓋上鍋蓋悶著,悶到荷葉的香氣,全散到粥裡,那種特有的香醇,只要吃過一口,永遠也不會忘掉,端上桌配一盤拿醋和辣油拌過的蘿蔔絲,就著棒子麵餅子吃,老百姓家再普通不過的粗茶淡飯,吃飯時,郭師傅看連雨天氣候潮溼,家裡牆皮脫落了好幾處,想哪天找個空,重新裱糊一下,想到這不免跟媳婦感慨幾句,可惜了他那裱糊扎紙活兒的手藝,如今只能用來糊牆皮捏紙盒,又和媳婦商量明天晚上吃什麼飯,媳婦打算做麻醬麵,讓他轉天下班回來順道捎二斤切面,再不然便是榆樹錢糠窩窩頭,夏天的家常便飯也無非就是這幾樣。郭師傅說:“你身子不好,也不能總吃這些,得吃點好的補補,往後還指望你生個一男半女,不爭是男是女,有這麼一個子女,等咱們死後,墳前也好有個拜掃之人。”
兩口子說著家裡過日子的瑣事,早把那石獅子忘到腦後去了,吃完飯,媳婦收拾碗筷,外頭陰雨連綿,郭師傅坐在前屋糊紙盒,告訴媳婦明天會賣些白羊頭肉帶到家當晚飯,郭師傅知道有一個做白水羊頭的馬回回,家傳六代,推車擺攤賣羊頭,手藝當真是一絕,人家做的白水羊頭肉,切得其薄如紙,撒上椒鹽面屑,堪稱滋味無窮,夏天講究冰鎮,沒嚐到味道,光聽他那吆喝聲都能勾走人的魂兒,郭師傅愛吃會吃也懂吃,只是沒錢,說起這些頭頭是道,等明天收攤買人家賣剩的白水羊頭肉,不僅便宜得多,味道也不會走樣,兩口子又說了一會兒話,郭師傅讓媳婦先去裡屋睡覺,他要多糊幾個紙盒,不知不覺到可半夜,聽外頭的雨也不下了,郭師傅打個哈欠,還剩下十幾個紙盒,困得實在睜不開眼了,累的腰痠胳膊疼,看東西也看不清了,有心留到明天早上起來再糊,此時耳聽屋門輕響,好像有人想推門進來,推得很輕,要不是半夜還沒睡也不會聽到,他心想:“夤夜入室,非奸即盜,這深更半夜的,誰在外頭推我們家的門?”
三
夜太深了,這個時間絕不會有街坊鄰居來串門,即使是有人來找,也該敲門而不是偷偷摸摸地推門,鬥姥廟衚衕地皮乾淨,本是燒香敬神的地方,百餘年來沒有墳頭,因此不疑心是鬼,以前有一路賊叫門蟲兒,專等夜深人靜雞不叫狗不咬都睡死了的時候,挨家挨戶的悄悄推門,誰家睡覺忘了頂門,賊就推開門,躡手躡腳摸著黑進屋,賊不走空,摸到什麼就偷什麼,有時也用刀伸進門縫裡撥門栓,撥開門拴再進屋,以前家中老人總是不忘囑咐小輩兒:“半夜睡覺千萬關緊了門戶,別讓門蟲兒溜進來!”丟東西是小,萬一盜賊用刀捅人,一家老小睡得正沉,到時候死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死的。
郭師傅畢竟是公安,水上公安也是公安,當然不怕“門蟲兒”,聽屋門外發出輕響,尋思:“賊膽包天這話不假,此賊的膽子當真不小,我這屋裡的燈還亮著他也敢推門,這還了得?”可那門裡頭插著插官,還有槓子頂住,從外邊根本推不開,他順手抄起頂門的棍子,起身撥去插官拽開門,拎著棍子往外看,衚衕裡其餘的住家早都睡了,這地方也沒路燈,門外黑咕隆咚,一個人影兒都沒有。
郭師傅心說:“這不怪了嗎,如果是賊聽見開門逃走了,不可能沒有腳步聲,上房了?”想到這,抬眼往上看,天太黑,看了半天什麼都看不見,也感覺不到有東西,他心裡納著個悶兒,剛要推上門回屋睡覺,聽對面有“嘰嘰咕咕”的響動,聲音並不大,深夜聽來卻很真切,衚衕中黑燈瞎火,離得雖然不遠,可看不見是什麼東西在那叫。
屋前有門頭燈,郭師傅拉下門邊的燈繩,一看真是怪了,家門口有隻大老鼠,背毛斑白,活的年頭可能不少了,兩眼綠幽幽的,看見人也不跑,就蹲在那望著他,郭師傅心知是這隻大老鼠在推屋門,揮手去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