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純潔的愛在性質上並不會猛烈地、無情地長久燃燒。愛的火焰,由於其中粗俗的部分受到世俗的汙染,所以它可能會折磨庇護它的胸膛;但是從上天降臨的聖火卻在心中柔和地閃耀,就像它降臨在聚集在一起的十二個人的頭上①,向他們每個人指明他的兄弟都笑逐顏開、安然無恙時的情形一樣。當聖像被召喚到心中來時,弗洛倫斯就立刻恢復了平靜的面容,溫柔的聲音,可愛的外貌,沉著的信任與安寧;她雖然依舊在哭泣,但都哭得比過去平靜,並從回憶中尋求安慰。
①聖經故事中說,耶穌從耶路撒冷回到迦百農,繼續傳道。他在山上把諸多門徒叫上來,從中選出十二個人,稱他們為使徒,他要他們常和自己同住,也要派他們出去傳道。
時間過去不很久,當金黃色的水波在原先的地方,原先寧靜的時間中在牆上盪漾時,她的平靜的眼光又在注視著它逐漸消逝。時間過去不很久,她又時常來到這個房間,獨自坐在那裡,就像她過去在小床邊看護時一樣地耐心與溫柔。當她突然敏銳地感覺到床上已空空無人,心中萬分痛苦時,她會跪在床邊,向上帝祈禱——這時她傾吐著滿懷心曲——,求他派一個天使來愛她,別把她忘記。
時間過去不很久,在這寬廣、淒涼、陰慘慘的住宅中,她又在薄暮中,緩慢地、時斷時續地低聲唱起歌曲來,這歌曲是保羅過去把低垂的頭枕靠在她的胳膊上時常常聽著的;然後當天完全黑了的時候,房間裡響起了一小段音樂的震顫的聲音,她十分溫柔地彈奏著和歌唱著:這更像是在悲傷地回憶那最後一夜中在他的請求下她所做過的事情,而不像是真正在重複彈唱。可是,她在鬱鬱寡歡的孤獨中經常地、極為經常地重複彈唱著它;當甜美的歌聲在潸潸的淚水中寂然消逝時,樂鍵仍叮叮鼕鼕地震顫著斷斷續續的曲調聲。
就這樣,她又有了勇氣去觀賞她過去在海濱挨近他的身旁、手指忙碌不停地做過的針線活;就這樣,時間過去不很久,她又重新做起針線活來,心中對它懷著某種人類的愛,彷彿它是有知覺的,是記得他似的;她在長久棄置不用、無人居住的房間裡,坐在靠近母親遺像的視窗,在沉思中消磨了一個個小時。
她的黑眼睛為什麼經常從針線活上轉移到那些臉色紅潤的孩子們居住的地方呢?她們沒有使她直接想起她失去的弟弟,因為她們都是女孩子:四個小姐妹。但是她們都像她一樣失去了母親,只有一個父親。
當他已經外出,她們正盼望著他回家時,這個情況是很容易猜到的,因為那最大的孩子總是穿上衣服,在客廳的視窗或在陽臺上等候著他。當他出現時,她那期待著的臉上露出了快樂的笑容,另外那些挨靠著高高的視窗、也一直在注視著的孩子們則拍著手,敲打著窗臺,呼喚著他。最大的女孩子跑到下面的前廳裡,拉著他的手,領他上樓;弗洛倫斯看見她後來坐在他身旁或膝蓋上,或親熱地摟抱著他的脖子,跟他談話;雖然他們在一起總是高高興興,他卻常常凝視著她的臉,彷彿他覺得她像她死去的母親。弗洛倫斯有時不願再看下去,淚如泉湧,像受驚似地躲在窗簾後面,或者急忙從視窗走開;可是她不由自主地又會回來;她的針線活又會不知不覺地從她手中掉落。
這座房屋幾年以前是空著的。很長一段時間一直是這樣。終於,當她不在家時,這一家人住進來了;它被修繕過並重新油漆過;有了鳥和花;它跟原先的樣子相比天差地別,可是她從來沒有去想這座房屋本身。孩子們和她們的父親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當他用餐之後,她可以透過敞開的窗子看到她們跟隨著家庭女教師或保姆下樓去,簇擁在桌子周圍;在寂靜的夏日,她們那孩子的聲音和清脆的笑聲會越過街道,傳進她坐在裡面的氣氛頹喪的房間中。然後她們跟他一起爬上樓梯,在沙發上圍著他,跟他頑皮嬉鬧,或者簇擁在他的膝蓋上,他似乎在給她們講故事,這時她們看上去真像由一張張小臉組成的花束啊!或者,她們會跑到陽臺上來,這時弗洛倫斯就會迅速躲藏起來,唯恐她們看見她穿著黑色的喪服孤獨地坐在那裡,會影響她們的歡樂。
當其他的女孩子離開以後,最大的女孩子留下跟父親在一起,給他泡茶——那時她是多麼幸福的小管家啊!——,坐著和他談話,有時在視窗,有時在房間裡,直到點上蠟燭的時候。雖然她比弗洛倫斯還小几歲,但他卻把她當作他的伴侶;她拿著她的小書或針線匣,能跟成年婦女一樣沉著冷靜;而且有趣的是,也跟她們一樣文雅莊重。當她們點上蠟燭的時候,弗洛倫斯從她自己黑暗的房間裡不怕再去看她們。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