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帶冬季歇牧的伊吾城的一個部族首領霍延已商談得大致妥當。這個霍延,卻也是暗地裡力謀抗擊羌戎人的死士。韓鍔到了後,又與他把謀劃之計細商了一遍。他這一天都沒閒著,因為還有三處地方要去,也有兩三撥人馬要見,有好多事都要籌劃。他的時間不多,兵貴神速,出奇不意,方能險勝。他與伊吾城的人為這一天都已準備了好久,有好多事已事先籌劃過,如今要做的,就是一一落到實處。
第二日,天剛黎明時,伊吾城頭的羌戎之兵就已發現:在城東南角那個樹葉已枯的密林後面,已悄無聲息地一夜之間多出了數百頂帳蓬。那帳上俱都懸的是漢軍旗號。那營寨離城約有四里許遠,又有密林之遮,不是很看得清。只覺得營舍儼然,軍旗端整。日頭正從東方噴薄而出,這是一個很晴朗的早晨,樹杪上還掛著一夜累積的寒氣。猛地,就聽到漢軍營中,響起了一大片密集的鼓聲。那鼓聲熱烈而急促,守城之人大驚,忙忙向上通報,宗咯巴也剛才起床,床上還有一個美麗的伊吾女子——這女子昨夜比平時似都要賣力氣些,逗引得宗咯巴幾乎折騰了一夜,此時精力鬆散,力倦神乏。聞報之後他倒沒大驚,只問了一句:“漢人的旗上什麼字號?”
報訊息的人一愣,只覺宗咯巴狠狠地盯了自己一眼,忙叫身邊的識得漢字的人再去看來。那人飛快地去了,一時返回,報道:“是‘宣撫使韓’與‘張掖防禦使盧’兩個旗號。”
宗咯巴的面色才有些變了。接著有人入報:“報、報、報,焉耆城前日已為漢軍所奪,具體情勢都還不清楚。”宗咯巴的臉色沉鬱下來:韓鍔……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龍禁衛的驍勇短短三月之間已聲傳十五城不說,聲息不動的居然還把一向怯懦畏戰的張掖防禦使盧遇的脾下之兵搬了來。這個城,他們果要硬攻?
接著忽有兵士來報:“城西遠遠似有煙塵,因為太遠,卻看不清。城南沒有漢兵,卻有些伊吾附近牧民突然放著牛羊放到近城處掘草根吃了,徘徊不去,也不知是些什麼主意。看那些人的樣子,好象是當年漏網的叛民霍延。”
宗咯巴眉頭緊皺:剩下的只有城北了,可城北方向只有沙漠,去處也正是一條死路。他束扎停當,陰沉著臉,冷喝一聲:“上城!”
第十章:柳暗戌樓多夢雲
鐵灰灰的城,明晃晃的強弩。從早至午,三個時辰中,城上城下,四里之距間,所有一切都沉默在一片靜默中。
天上的太陽明朗幹烈,照得城頭羌戎士兵厚衣下的身體都快要流出汗來。油膩膩的衣襖沾在久未清洗的身體上,滯膩得如同這瞬間已膠著住的生命——生命也就是這樣,平時它空泛得幾乎毫無內容,只有婦人酣歌、斗酒大肉似乎才稍稍能把它喚醒填滿。可一到戰陣來臨,生死關頭,它卻又凝滯得讓人覺得是不可揹負之重。
……這一生……這一生我都幹過些什麼呢?有人在這麼想,人總是在生死之際會不相干的想起一些什麼。思想是一樣凝固劑,摻入血中,血似乎都流得慢了,如明礬入水,心裡所有的東西都沉沉地沉澱下來,而所有可流動的液體似乎都要被那太陽的光照得蒸發掉了,雖然,這其實是一個很冷很冷的冬。
正午時,城下忽然有了動靜。卻是七八個焉耆兵穿扮計程車卒押著那焉耆城中已被俘的羌戎兵士走了來。焉耆兵士都騎了馬,心裡其實都膽突突的,四肢也冰涼涼,但身子反格外挺得僵硬——這是張百威交待給他們的差使,他們走了一日一夜,終於到了。那被押的羌戎兵士卻都是徒步,一百多里走下來,只見人人萎頓,面無人色。
林後漢營中這時馳出一匹馬來,那幾個焉耆士兵見到了那林後旌旗分明的漢營,似乎才還過神來。他們畏懼羌戎之勢久矣。那漢營中馳出的卻是韓鍔的一個隨從。他把焉耆的幾個兵帶到營中歇息,卻把那幾十個羌戎之兵都驅到了城下的空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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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十人俱被麻繩索在一處。平時如此悍暴的人在琵琶骨都已斷掉的痛楚之中,也如一串被鎖住的螞蚱般可憐而寒窘。他們無顏抬頭,不敢看那伊吾城頭,就這麼什麼都忘了想似的,腦子空空地被置於兩軍之間的空曠地帶,垂頭喪氣地站著。有腿軟了的人幾乎都想一屁股坐到地上,可身邊的繩子牽著其他同伴,果毅勇武些的卻用眼神制止著同伴們的懦怯之心,但他們所餘的僅有的勇敢似乎也只夠保持一個站立的姿式了。
但那也是匍匍似的站立。
伊吾城的城門卻並沒有開,他們對被擒的同袍似乎並沒有什麼惻隱之心,反擔心這正是漢軍的詭計。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