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失蹤的訊息是在兩天後。蜀山探子翻遍了整座長安城,終於從某個良心未泯的獄卒口中得知掌門身陷天牢,受盡折磨,就要於第二天午時在都亭問斬。
緊急召集門人的鐘聲突兀地驚飛起一群白鶴,彷彿一聲當頭棒喝,於岑寂七年之後再度迴盪在蜀中群山的青峰碧巒間。其時早過了晨課,距離晚課的時辰卻還差些許。聞聽鐘聲,新入門的弟子亢奮而又失措地停下手中正習練的劍術,面面相覷。資歷較深、聽聞或親歷過邪劍仙之亂的弟子們則惶惑、驚疑、不敢置信地佇足望向後山方向。
他們側耳聆聽,聽見深遠悠長的鐘聲連綿敲擊了三十六下,與當年那場災劫降臨時如出一轍。
最後一聲鐘鳴餘音未絕,一片鴉默雀靜的呆立中,不知誰先發了一聲喊:“快去無極閣!”於是眾弟子忙一個個祭起法術或御劍、或拔足朝後山趕去。
劍光密密麻麻如流星般向蜀山後山集結,等最後一批弟子趕到無極閣,蜀山禁地前已經挨挨擦擦站滿了人。弟子們驚異地發現石階上幾個“常”字輩的師兄們窄衣箭袖,揹負長劍,一派肅殺氣象,連代理掌門元神長老也在其中。
弟子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從幾位長老和代掌門的神情中隱隱知道不是小事。他們第一個想到的禍劫是妖魔,也許是伴隨著兇星肆虐的魔物不自量力挑上了蜀山,然而蜀山方圓百里之內毫無妖魔作祟的跡象。落日餘暉下鎖妖塔寧靜肅然,塔頂的五行封印如常流轉著異彩神光,縱橫交錯的鎮妖鐵索在夕照中氤氳著刺骨寒涼。
“眾弟子聽令,”常胤強抑心緒將掌門受困長安、生死未卜的事實揀緊要的告知了眾人,眼見眾人亂紛紛交頭接耳,因之朗聲道:“不要亂!萬事自有我與諸位長老處置。我把這事告訴大家,是要各位把守住蜀山要隘,以防萬一。”說話間下意識舉目望一望鎖妖塔,又道,“鎖妖塔存世數百年,塔中妖物何計萬千,有多少心存邪念的惡徒在打它的主意?我即日啟程去帶掌門回來,我不在蜀山的時候,一切事務聽由律德長老調遣。”
律德長老因為劫天牢的事與常胤剛剛起過爭執,這時餘怒未消,聽常胤要他留守蜀山,只梗起脖子寒著臉點一點頭表示知道了。律德之職相當於掌刑,長老常浩雖是常胤師弟,歲數卻比常胤要大得多,加之生性固執待人嚴苛,不要說尋常弟子,就連同輩的師兄弟們見了他也十分頭大。前代掌門因他挑剔起人無孔不入的稟性,不知出於什麼想法,竟指派他評定弟子品行,執掌蜀山戒律。
常浩曾目睹徐長卿為了女媧後人背棄師門,當時就對這位大師兄沉溺色/欲甘心淪為蜀山棄徒的抉擇很不諒解。聽說徐長卿被投入天牢,罪名居然是“與魔界勾結”,一時將信將疑,連帶對常胤去長安救人的決定也不贊同起來。
“掌門入罪的原委尚未查明,我們這麼貿貿然衝去劫人,日後人間要怎麼看我們蜀山?”在無極閣商議時,常浩就竭力反對劫天牢,然而其他幾位長老救人心切,常胤甚至拍案怒道:“如果蜀山弟子連自己的掌門都保不住,要別人怎麼看我們?”
常胤的慍怒讓常浩本能地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尤其那句“不管大師兄做了什麼,我都相信他。”令他心驚肉跳。年深月久,全蜀山的弟子都知道:元神長老與掌門極為親近,長老處處護著掌門,掌門也默許長老不稱“掌門”而喊他“大師兄”。 這小小的違禮僭越連常浩也忽視了,直到某個深夜他無意中看見常胤輕手輕腳走進掌門禪房。
自從徐長卿進京,掌門禪房就一直空置著,由主事雜務的弟子負責清掃。更深夜靜少有人走動,常胤的舉止便顯得尤為不合常理。常浩跟到虛掩的門前朝裡張望,只見透窗清光下,一條人影站在掌門常坐的書案前似乎正愣愣發怔。書案上的幾頁宣紙受了月色,瑩瑩如白骨,搭在椅背上的一襲舊道袍亦蒼寒勝雪。
常浩看見常胤遲疑著一寸一寸伸過手去,指尖觸及道袍忽然不動了。常浩猜不出常胤打算幹些什麼,純為對方謹慎糾結、古怪莫名的舉動捏了一把冷汗。門裡門外各自靜立良久,末了還是常胤先動作。
蜀山代掌門將那件掌門穿過的舊道袍輕輕而用力地攬進懷裡,發出一聲無奈的喟嘆。常浩彼時不明所以,此刻回想起來隱隱意識到什麼,不由悚然心驚。這師兄弟倆!
“大師兄斷不會與魔界有瓜葛。”臨行前,常胤對留下的師兄弟說,既像說給他們聽,又像試著說服自己。“只要大師兄回到蜀山,一切就好了。”
——大師兄,你一定要挺住。
一想到幾個時辰後就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