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人頭被丘神勣在下河溪邊壘成了一道骨肉城牆,幾千顆人頭裡不乏城破之際來不及逃離的無辜百姓,他們與叛軍一起當了左金吾大將軍平步青雲的墊腳石。刃鋒上斬落人頭的血跡未乾,武后討伐蜀山的詔旨便砸中了丘神勣。精兵悍將們馬不停蹄從一處戰場奔赴另一處戰場,個個神疲腿軟滿臉睏乏,然而萎靡厭戰的情緒在目睹了懸浮於半空的仙山奇景之後,迅速演變為詫異驚羨、想要一探究竟的渴望。
“蜀山上不但有奇珍異寶,還有祛病延年、可保長生不老的仙丹。只要攻下它,仙家寶貝要多少有多少。”
倘若蜀山弟子聽到丘神勣激勵士卒的軍令,恐怕要直斥其滿口謊言。但是對初到蜀山的軍士們來說,丘神勣的許諾無疑是一劑振奮精神的猛藥。蜿蜒數里的大軍帶著犯熱病的亢奮直衝上山,行至半途戛然而止。連繫懸空山的長索吊橋早被蜀山弟子揮劍斬落,斷崖裂谷將蜀山與人間一劃為二,除非肋生雙翼,否則休想進犯秋毫。仙山渺渺在雲深處,丘神勣惟有望空興嘆。他一籌莫展的時候,有腳步聲徐徐走近:“大將軍怎麼愁眉不展?”
國師陸離在大軍南伐之際悄然加入,名曰協戰實為督軍。丘神勣一見陸離就膩味得不行,卻不能不敷衍、更不敢得罪這個天后跟前的紅人,只好俯首抱拳行了個禮問國師有什麼良策。
“將軍不要急。”陸離不慌不忙地答道,“要上蜀山也不是隻有這一條路。千百年前天人曾留下一處遺蹟,雖然荒廢日久,卻是直抵蜀山後山的捷徑。”
蜀山弟子當機立斷斬落吊橋,奉徐長卿的指令嚴守蜀山故道,但是掌門師兄與魔尊有私情的傳聞令眾弟子心亂如麻,一切森嚴戒備在心神不寧的前提下都酷似紙紮的刀劍。在將蜀山故道的秘密告知了丘神勣之後,陸離獨自一人穿過蜀山弟子佈下的劍陣,悄無聲息潛入了蜀山。
大軍駐紮的營火在入暮時逐次點燃。從山上俯瞰,山腳星羅的燈火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夏夜浮游於墳塋間的磷火流螢。眼看著大戰一觸即發,蜀山上人人臉容嚴峻行色匆匆,沒有人注意到一團灰霧似的人影正趁著暮色走近掌門禪房。
自從元神長老離奇受傷,蜀山弟子已有整整七天沒有看見掌門和長老常胤。常浩與常懷隔著禪房的門聽見徐長卿下令斬斷吊橋、把守蜀山故道、不得妄動、不得擅自出戰。兩人從中領會到徐長卿不願與人間軍隊大動干戈以求保全雙方的用心,暗暗贊服。徐長卿的第二個指令則令兩人深感為難:他要兩人把藏經閣的一些古籍搬來禪房。徐長卿提及的古籍裡一半敘述了上古神魔的傳說,另一半則與蜀山前輩經歷過的心魔天劫有關。前者荒誕不經,後者太不光彩,二者被歷代掌門視為外法邪說,屬於嚴禁蜀山弟子參閱的禁/書。
在要不要把書搬來這件事上,常懷與常浩激烈地舌戰過一番。最後常懷無可奈何,只好說:“律德長老違逆掌門指令,也是犯戒。”這才勉強說服了常浩。
一連七天,掌門禪房燈火通明。弟子們私底下議論紛紛,驚異於長老常胤的傷竟嚴重到需要掌門不眠不休七個晝夜為他療愈。沒人猜到常胤受困於心魔,也沒有人想到徐長卿正竭盡全力替常胤驅除心魔。
外魔易斬,心魔難斷。
陪同常胤禪坐的間隙,徐長卿試著從禁/書古卷中找到驅除心魔的良方,然而遍閱禁/書依然無解。他微蹙著眉頭翻開一冊又一冊古卷,不經意間一行泛黃的小篆躍入眼簾。“六界眾生備安其所,相生相剋自有天命。神魔不滅,既畏茲威。仙鬼茫茫,各行其道。眾庶碌碌,伏魔弒神。”
徐長卿瞪著這行字,愣了好一會兒。神魔不能互相消滅,六界之中惟人可以弒神殺魔。依《秘記》所言,以最弱的人類來制御最強悍的神魔,正是六界相生相剋的運作之道。
常胤從入定中睜開雙眼,恰好看到徐長卿望著建言劍怔怔出神。大師兄黑亮澄澈的瞳仁裡除了淡淡的悒色,還有濃濃的憂慮。書案上經由魔尊重生的建言劍,劍氣裡隱隱纏繞著火紅色的魔息。常胤意識到大師兄在想著誰,心裡一痛,隨即湧上的卻是嫉憤不甘。
“武后的十萬鐵騎此刻就在山下。大師兄你有什麼打算?”
常胤的發問令徐長卿一驚,恍惚中答非所問:“我沒有在想誰。”
常胤臉色微變。他不願被徐長卿看出他的失態,趕緊低下頭,等到再抬起頭時已經恢復了常態。他重複了一遍他的問題,注意到徐長卿在醒覺口誤之後急急轉臉避開他的逼視。一抹晨霞似的薄暈從大師兄的耳根升起,漫開,頃刻紅了耳輪。
與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