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侍接了那份表章,擱在女皇帝案前。這幾句話使女皇帝的心房向下沉。她瞥了表文一眼,隨問:
“他們都認罪了?”
“是的。”周脊定地應著,“謝死表上陳明一切。”
她垂下頭,好像是看錶文,實在,她什麼都看不見,遺憾著——在私心中,她希望狄仁傑的謀反只是事出有因,查無實據。
同時,她又希望著來俊臣並非真如那孩子所說的,她設想來俊臣只是執法太嚴。
可是狄仁傑的謝死表卻破滅了她第一個幻想。
當週退去之後,女皇帝對著婉兒,慘淡地說:
“有好多事,使我難過。”
“狄仁傑等七大臣一案,陛下親審,可能會發現其他情形的。”婉兒以不著邊際的口氣勸慰。
《武則天》第十五卷(5)
“謝死表已經送來,何必親審呢?”她神情頹疲地介面,“我對人的好心,換來的卻是惡報。”
“陛下,內侍已奉制書去傳召狄仁傑他們了——是不是要差人去追回?”
照理,謝死表已到,親審是多餘的了,可是,武曌在這一瞬間,感情很軟弱。她想,既已傳召,就見見他們吧,和自己私心喜悅的人見最後一面。於是,她低說:
“不必追回了——我再問問也好。”
不久之後,七大臣被解入內宮,在堂外的長廊候命。
在起居間內,是不適宜於審案的,婉兒請求皇帝出到殿堂升御座接見。
她猶豫了一歇,終於,怠忽地說:
“我懶得移動,就在此地好了。”
“陛下——”婉兒深知女皇是重視儀式的,因此,她提醒,“在此地,好像輕忽……”
“不妨事。”女皇帝的口氣微帶陰森,“要他們準備一下——再要張易之來存證。”
於是,鳳閣鸞臺侍郎張易之在御案左側設了一個小几,八名內侍持了儀鉞,站在女皇帝的身後,右邊的小几,則坐著婉兒,此外,兩邊有四名宮廷女官擔任錄事。
婉兒等佈置就緒,擊盤傳召。
起居間外甬道上,相對立著二十四名內侍,在盤聲響後,他們逐一傳報出去。
於是,十四名內侍夾送著七大臣,魚貫而入,在起居間的戶外停步。宮闈局承報奏:
“罪臣狄仁傑、任知古、裴行本……等候召見。”
門帷揭開了,七大臣魚貫而入,向女皇帝叩頭。
武曌是在頹喪中的,但是,當七人進入之時,她忽然變得精神抖擻,矚視著眾人,冷靜、清朗地問:
“你們謀逆——”
“皇帝陛下,臣等被誣受冤,叩請皇帝昭雪!”狄仁傑把握了最後的時機,朗朗地說出。
其餘六個人,也相繼高呼冤枉。
武曌的目光在每一個人的面孔上掃過,由於心理上的原因,她的目光在狄仁傑身上逗留得較為長久。而在這一瞥之間,她覺得自己最初對狄仁傑的印象,依然未變,這個人,絕不會是陰謀叛反的,於是,她莊嚴,但卻平和地問:
“你們在此呼冤,但是,你們卻已自供反狀——”她回頭顧婉兒,低說,“你念出他們的自供狀。”
“大周革命,萬物維新,唐室舊臣,甘從誅戮,反是實。”婉兒從容地念出。
“這是你們的供詞?”女皇帝問。
狄仁傑朗聲應是,隨後,沉痛地說:
“這簡單的供狀是由臣念出的,當時,在來俊臣的案下,如果不先行招認,亦必受酷刑凌辱至死,來俊臣問案以來,無人不供,請陛下細思——臣等縱然謀反,亦斷無一問即供,不求掩飾之理,臣等所以如此,實恐酷刑加身,生死不得,當時,臣等指望有如今日之事。”
武曌想到樂思晦的兒子所講的話……
“皇帝陛下——”魏元忠繼續奏道,“臣說一句不會謀反,侯思止即命令將臣倒掛起來。”
“嗯!”武曌沉悶地應了一聲,隨問,“自供反狀,既為了懼酷刑,那麼,朕遣通事舍人周視獄,卿等為何上謝死表?周不會對你們用刑的啊。”
狄仁傑回視任知古、裴行本等人,訝然回奏:“臣等未曾有謝死表上達。”
“婉兒,你將表文給他們看。”
兩名內侍手捧著表文,放到狄仁傑的面前,狄仁傑僅看了兩行,再招呼任知古同看。
“陛下,”任知古只一瞥,就大聲說,“這是判官王德壽的手筆,陛下可傳召王德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