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情郎向姐兒所唱:“我教你叫我聲,只是不應。不等說就叫我,才是真情。背地裡只你們,做什麼佯羞假惺惺?你口兒裡不肯叫,想是心兒裡不疼!你若有我的心兒也,為何開口難得緊?”
唱得神完氣足,字字清楚,皇帝笑道:“責問得好,看那女子如何回答?”
蕙娘笑一笑,接著唱第二段:“我心裡但見你,”就要你叫,你心裡怕聽見的,向外人學,才待叫又不叫,只是低著頭兒笑。一面低低叫,一面又把人瞧。叫的雖然難難也,意思兒其實好。“”到底叫了!“
“叫是叫了,卻有一番數落。萬歲爺詳細聽。”
這第三段是用的假嗓,雖尖銳,亦清亮,唱的是:“俏冤家,但見我就要你叫。一會家不叫你,你就心焦。我疼你哪在乎叫與不叫,叫是提在口,疼是心想著。我若有你的真心也,就不叫也是好。”
“這話也有理。”皇帝問道,“那男子少不得還有一番說詞?”
“正是!”蕙娘恢復本嗓唱最後一段:“俏冤家,非是我好教你叫。你叫聲兒,無福的也自難消。你心不順。怎肯便把我來叫,叫的這聲音兒俏,聽的往心髓裡澆。就是假意兒的殷勤也,比不叫到底好!”
“唱得好!”皇帝舉起次大的那隻套杯,大口大口地喝著。
“萬歲爺慢飲,當心嗆了嗓子!”
皇帝還是一飲而盡,用手拈一塊松子鵝脯送入口中,大嚼著問道:“唱了半天,到底要她叫什麼?是叫一聲‘哥哥’?”
“想來是!”
“你也叫我一聲!”皇帝說;聲音很柔和。
“是!”蕙娘清清楚楚地叫:“萬歲爺!”
“不是,不是!”皇帝連連搖手,“誰都叫我萬歲爺,不稀奇。”
“臣妾可不知道怎麼叫了?”蕙娘笑道:“皇上,陛下。”
“你把這些都忘掉!”皇帝說,“只記得我是朱壽,不是朱厚照。”
“啊!萬歲爺醉了!”
“對!有點醉了。”皇帝笑著說,“你當心我發酒瘋!”
這是有了酒意,猶未到醉的地步,如果真的醉了,一定辯說未醉,辯之愈力,醉之愈甚。蕙娘深知其中的道理,卻又想不出什麼適當的話,只好微笑不答。
“叫我聲!”皇帝拉起她的手,涎著臉央求:“好姊姊,就叫我一聲何妨。”
見此光景,朱寧向“煖殿”使個眼色,三三兩兩,躡足退出,一霎時散得乾乾淨淨。
蕙娘有些心跳,臉上不由得就發燒了,頰上朱霞,眼中秋波,更添一番動人心魄的春色,皇帝伸手便拉,蕙娘欲拒還迎地倒在他懷中。
“‘我教你叫我聲,只是不應。不等說,就叫我才是真情。背地裡只你我,做什麼佯羞假惺惺?— ’”
皇帝學她,不成腔調地在唱,蕙娘忍不住格格地笑了。然後,突然坐直了身子,略一略鬢髮問道:“要怎麼叫?”
“你想呢?”
蕙娘果然在想,輕咬著嘴唇,長長的睫毛,不住眨動,那種忍俊不禁的神情,像個天真無邪的小姑娘,但無絲毫做作的意味。皇帝不覺看得呆了。
“真的要叫?”
“我等著呢!”
“就叫!”蕙娘湊近耳際,輕輕叫道:“皇帝哥哥!”
“哥哥”二字的聲音不曾完,已撲倒皇帝懷中,笑不可抑。這般放縱的情味,是皇帝從來不曾領略的,龍心大悅,酒興益好了。
“這該沒話說了吧?”蕙娘笑停了問。
“不!這個叫法還不大對。”皇帝問道:“你今年多大?”
“二十八。”
“那,”你想呢?你年紀比我大,怎麼叫我哥哥?“
“莫非叫弟弟?”
“正是!好姊姊,”皇帝吸口氣,臉貼臉地,膩聲說道:“叫我!”
“臣妾礙難遵旨。”蕙娘忽然收拾笑容,一本正經地說,“僭越過甚,心所難安。”
越是如此,皇帝越要她叫,“好姊姊,好姊姊,你就許了我吧!”皇帝解釋緣故,“從來就沒有人叫過我弟弟,我要聽一聽,那是什麼滋味?”
說著似小兒女撒嬌一般,又推又揉,攪得蕙娘心不安穩,便即說道:“做弟弟的就得聽話。”
“好!我聽、我聽!你說,要我怎麼?”
“請安靜些!”
皇帝果然聽話,立即安坐不動。蕙娘卻怔怔地不開口— 她的感想很複雜,驚異、得意、感動,也有些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