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讓步政策的祖師爺),但僅此為止,他並沒有主張什麼平等主義,主張譭棄始制的“名”。他與孔子的區別不在有名與無名的區別上。
而且他的清靜無為,是一種在政治、經濟、技術、文化、科學、藝術上力求保持現成狀態,甚至主張倒退,不求進步,不求創新,不主張與天鬥與地鬥,以爭奪人類更美好生活的保守主義或倒退主義。他認為“奇技淫巧”會導致更嚴重的剝削,主張過原始式的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可是歷史證明,人類在進步,甚至剝削關係也促進了人類進步,而反對剝削的鬥爭,中心放在反對奇技淫巧上根本是找錯了目標。這也許還是好心好意,可是這一份好心好意,對兩千多年的中國的停滯不進並不是沒有責任的。
負有責任的不僅是老子,反對復古,反對先王之道的苟況、韓非也要負責,他們口口聲聲法后王,然而其間並無進步創新之意,重點還在主張王的“唯闢作福,唯闢作威,唯闢玉食”的權利上面。所謂后王之道,抹煞了普通人的全部價值、權利與創造的衝動。
在這一點上,老子又不是全無責任的。因為他的無為哲學主旨雖是讓步政策,然而帶有嚴重的權術成分,是可以把它引申、惡化的。但就這一點來說,只能說到“並非全無責任”。否則的話,那是把別人的罪推到他身上去了。
平心而論,這些都有其歷史的必然性。從殷商到春秋末年,一千多年的歷史已經把“奉天承運,替天行道”的天子,以及由文明歷史時候“始制”起來的“名份大義”完全固定化下來了,豈但政治,而是全部文化和思想都被摁在這一個框框裡,憑誰都跳不出這個框框。老子還是好的,還在強調侯王自稱為孤寡不榖是對的,要按這個精神行事的呢。除老子而外,先秦諸子哪一個不是背離這種精神,同心合力一步一步把歷史從侯王——孤寡不榖這個階段,推進到皇帝——朕這個階段的呢?
而且,歷史上不走這一條路的古文明,只有一個希臘。那是各種特殊條件結合所成的特例——歷史沒有什麼可以褒貶的,歷史的教訓所能照亮的只是未來,而未來倒確實有待於歷史去照亮它的!
3、有一條小小的反對理由,還不妨略加申述。假如說,老子的“道”是侯王的道,是侯王常保富貴之道,可是第二十九章“天下神器,不可為也。為者敗之,執者失之。”若釋為皇帝當不得,誰得天下誰總是就要喪失它的話,那就說不通了。又第九章“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也似可作同樣的反證。
然而粗讀《老子》全文,反證只此兩條。古人的書,不可能保證其中哪一條沒有後人竄改,以邏輯上自相矛盾責備他是不行的,只好就全書主旨來看。此其一。其次,“天下神器”一條,也可以釋為天下是奉天承運的天子在替天行道,名份已定的意思,而且看起來這樣解釋更合理一些,神者,天帝也。器者,器物也,神器者,天帝之所擁有也。天帝所擁有,交給天子替天行道,誰也不能去攘奪它,這就與我所釋《老子》全文主旨不相矛盾了。
“功遂身退”一條,後世人引用的大多,似乎已成定論。然而通觀《老子》全書,哪一條是主張侯王自動退位的?有的只是奉勸他們怎樣才能長保權位。春秋時代,齊桓公還要“興亡繼絕”,既存秩序至少在人們意識中還是牢固的,《老子》主旨與這個歷史背景相合。所以此條的身退,不可釋為侯王的退位,只可釋為一般的退避。後世人引用這一條當然不足怪,因為到戰國時已有鳥盡弓藏之嘆,春秋時則基本上是世卿制——一次征服,受封功臣世代承受爵位。
說得遠一點,“身退”之說,如果確是全書內唯一的一條,別無其他同樣的說法,還可以懷疑是不是後人竄入。
4、以上寫得很無次序,是胡扯,寫於兩天之前。這兩天又考慮了一個問題,愚民政策。
上面幾乎全未涉及此點,因為重點在探討老子的“道”的主體是誰。釋文中“有司殺者殺”一條我提出了異議,還說到如釋文有變,將涉及你的批判的正文。從這條線索,又想了一下《老子》全書主旨究竟應該如何解釋的問題。
我認為,老子是在替侯王常保富貴設想,無為政治、愚民政策,都是為候王出謀劃策的,從歷史進步的觀點來說,都是開倒車的,反動的。然而他究竟不同於主張候王或皇帝有權縱慾、可以對老百姓橫徵暴斂、還要用禮或刑法把百姓的行為和思想搞得服服帖帖的儒法諸家。從全書來看,他的這種主張是一貫的,他主觀上也許還是好心好意的。這樣理解他的愚民政策對不對?有另一種理解法,那就是他的無為清靜之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