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裡洗衣服。
拱橋旁的老槐樹,已經開始掉葉子了。風一吹飄飄零零的。一群老鴉,在老樹上呱呱地叫著。
齊瞎子在樹下坐著。有一聲沒一聲的胡琴像哭一樣。
何老三何成禮趕了一天的木匠活,坐到了老槐樹下。這已經成了習慣。只有黃昏時候,才這麼悠閒。似乎在老槐樹下襬一擺龍門陣,聽幾段書,或聽齊瞎子講古,是一天最幸福的時候。
等到天擦黑的時候,婆娘何餘氏會到屋後老遠地喊:“吃夜飯了!”,何老三才懶洋洋地往回走。何餘氏手粗,做的茶飯不香,為此他罵過:“死婆娘!糟蹋糧食嘛,就不會做得精細些?”何餘氏不敢犟嘴,嘟囔著。被罵得狠時,就獨自躲在灶火前抹眼淚。
齊瞎子似乎近來心情也不好。很少聽他唱山歌唱戲。只是把破胡拉得吱呀亂叫。這讓狗蛋很不滿:“拉,拉,拉個鬼。死了人一樣,鬼叫。”齊瞎子白了狗蛋幾眼,懶得搭理狗蛋。他一直瞧不起狗蛋,時常罵:何老拐是缺德事做多了,日出這麼個歪瓜劣棗的貨。齊瞎子獨自拉自己的胡琴。狗蛋就搗亂,歪著眉眼,扯著破嗓子唱:
“彥章打馬上北坡,新墳更比舊墳多。
新墳埋的漢光武,舊墳又埋漢蕭何。
青龍背上埋韓信,五丈原前埋諸葛。
人生一世莫空過,縱然一死怕什麼?”
齊瞎子笑了。看著狗蛋歪嘴斜眼地,扎著架勢唱起《下河東》,不倫不類,走腔走調的,就笑了:“啊呸!唱你媽那個P,跟樹上的老鴉唱得差不多!我看下一個墳就要埋你們全家了。”
眾人都笑了。笑得狗蛋很沒面子,他不服氣,“我唱得不好,那你個老東西唱呀,唱呀!”
“大街上轉來了無名小生
有山人在槐樹下把戲唱
把唱唸和做打全都做完
怨蒼天烏雲布它不睜雙眼
深感動老百姓看戲臺前
小舞臺能裝下雄兵百萬
萬里路我腳下咫尺之間……”
一陣唱聲,從麻麻黑的黃昏傳來。一個人從街上走過來,邊走邊唱著。讓何老三、齊瞎子、狗蛋他們驚訝。但看不清來人是誰。但這清亮的唱腔,讓狗蛋不服氣。
“四哥?是你?啥時候回來的”狗蛋眼尖,認出了來人。何老三他們也驚訝了起來。
四哥是何大清何族長的四少爺何成遠。在外面上學多年了,是很少回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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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 棒 客 (26)
四少爺是何大清的一塊心病。何大清後悔自己不該將老四送去讀新學。
四少爺成遠出去上學後,就冒出很多新思想,新得連家都不願意回。跟一幫同學去了上海。這一去就沒了音信。被何大清罵成是:浪蕩公子,不務正業。何族長一直希望四少爺能老老實實呆在何家灣,守住祖上傳下的田產,安安逸逸地過日子。就在四少爺從漢中府裡的學堂畢業,去上海後,何老爺就斷了這個想法。在院子裡端著茶,望著天空嘆息:“你娃你娃,折騰嘛,折騰,我看你能折騰各啥樣出來。離了土地,你能活出個啥?”
四少爺在外面到底活出各咋樣,沒人知道。只是在這樣的一個秋天,四少爺又突然突然光光鮮鮮地回到了柳河,回到了何家灣。
四少爺回來了。整個家都歡喜了起來。何大清在自然歡喜,但還是拉長個陰沉的臉:“回來就好,就給我老老實實待著。”
然而,何老爺很快就發現自己又錯了。四少爺自從回家,連飯都很少在家裡吃,很忙的樣子。走東家串西家的,比何老拐收捐糧時候還辛苦。
四少爺成遠,是天黑前走進何老三家院子的。
四少爺推開院門,迎接他的邊是那隻土狗,狠命地衝四少爺狂吠。四少爺成遠撿起個石頭,顫顫驚驚跟狗對持著,一邊喊:“成禮!成禮,快,快把狗吆住!”
成禮娘從屋裡出來,眯著眼看不清:“誰呀?”
四少爺趕緊喊:“娘娘,是我呀。何大清家老四,成遠。”
“哎呀呀,是四少爺啊。趕緊屋裡坐,屋裡坐。”成禮娘一邊招呼驚魂未定的四少爺,一邊顛著小腳去呵斥狗:“瞎了你的狗眼了,連四少爺都咬。”
四少爺進了屋,何老三的婆娘何餘氏,從灶火前站起來,拘謹地在圍腰上搓著手。
“這位是……”
“哎,這是三娃子的媳婦,北山餘家溝的。”成禮娘解釋說,“四少爺,莫嫌棄,我們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