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好氣地說。 “燒哩不輕哩!燒包哩!”父親一邊“滋啦、滋啦”抽著汗煙一邊頗多不滿似的說。其他人都不說話了。 “中、中、中了,中了,都—都、省口氣兒暖、暖、暖肚子吧!別把嘴、嘴片—片子磨薄了,哪—哪、裡都修—不了——!這、這兒停、停喪在地,那還、還有那—麼多廢—話說,說、說—完正—正事,該幹啥—去、幹啥—啥去!”春才他叔伯二伯郭滿囤說。名字叫滿囤,可家裡的囤卻從來沒有滿過,整天過著燒頭燎耳、緊緊張張的生活。可這並不防礙他成為村裡名人。 “春才,”坐在一邊的村裡頭號“辦事人”,他本家叔伯爺爺、郭滿囤他爹郭連成喊了一聲,然後說道:“您媽這事該咋辦,得您弟兄們說個規程,您破多少錢花,把錢拿出來放這兒,您們就當您們的孝子就行了!別坐著閒扯耽擱工夫!” “人都去了,說啥也是白搭,死了給他穿綢穿緞,不如活著的時候給他端碗涼水,叫我說呀,也別講究恁些了,簡單點,埋完算了。”春才他爹說著看了看大家,又磕了一鍋煙灰。春才注意到父親說話時眼睛猛亮了一下,知道老頭子肯定又碰到了自己心中的痛處。 “我看俺滿誠哥說的對!人死又不能復生,人死了花太多錢那是白扔,咱鄉下人不就這樣,馬馬虎虎人入土為安就算了!”春才他三叔郭滿地說。 “話不能這樣說,”剛才春才他爹說那番話時,他舅舅們就有點兒想接了,只不過是小舅子們和老姐夫叫真兒,他們感到份量不夠。再說,情感上你姐弟再近也不會比人家老夫老妻近吧!所以就一直沒開口,現在春才他叔滿地的話露出了破綻,他們認為該孃家人說話了,可以大膽接了!“俺姐這一輩子呀,那是不容易,真不容易!你看看把您這兄妹六個拉扯大,把她累成啥樣了!一輩子是吃沒有捨得吃、穿沒有捨得穿,那真是含辛茹苦啊!”春才他二舅代表他三個舅舅說完,從褲口袋裡掏出一團黑不溜秋的手絹擦了擦眼睛,大舅和三舅也如此炮製,讓春才看不懂的是兩個姐姐和一個妹妹也加入了舅舅們那古怪動作的行列,說他們古怪,是因為他們眼裡並沒有眼淚。 “舅,不是我說你們,您看這裡這麼多人,您再這哭一鼻子笑一眼哩 ,讓人家咋想?好像俺這兄妹們都不孝順似的。”二弟春平終於說話了,而且矛頭真指幾個孃舅。 “看你這孩子說這話,我和您大舅、三舅誰說你們不孝順啦?”他二舅也把矛頭直指老二,“是不是,俺姐不在了,俺這親姊熱弟的哭兩眼,這還犯了王法啦,你不要看不起這些窮親戚,等您爹百年之後您不認您舅們也沒啥!” 舅舅把話給外甥說到這種份上已經是最嚴重警告了,春平把眼睛都氣鼓了。看樣子他想和他們搏一搏,正當他要張嘴時,坐在他身邊的父親,踩了一下他的腳,春平就把到了喉頭的話兒嚥了下去。“這孩子,一點水平也沒有,這外甥 和舅舅哪有什麼理講的,舅舅們說對的就是對的,說錯的也是對的。這都不懂?您舅別說說兩句難聽話,就是急了給你兩下,你還敢咋了,敢還手?”是父親在說春平,他一席話堵住了兩邊的口,那話明著是說春平無知,可聽著分明在說舅舅們不講理,春平自然是沒話說的,老姐夫含蓄的批評使舅舅們也沒話說。 “這老—老——老俗話說,‘窮、窮而——而不可富葬,富——富而不會—會窮葬。’究竟咋—咋——葬還—得他弟兄仨商—商量,只要您—您——仨—仨人認—認為對—對—得起您媽了,這不沾、沾、沾別人二十四氣,誰—誰——還能說啥?”春才他二伯滿囤的話既在警告他三個舅舅不要太多插嘴,又在給他弟兄仨說,這要是辦的差了別說別人笑話你們,就是您二伯我也不例外。 “啥也別說了,你弟兄仨商量商量一個人拿多少錢,給我們說個數就行了!”他叔伯爺爺郭連成說,“春才,你拿多少?”春才沒有說話。“春平,你拿多少?”春平不說話。“春耕,你拿多少?”春耕自然也不會說。“你看您這弟兄仨,誰也不說話還叫俺來弄啥呢?” 他爹開始一直在想辦法替兒子們說話,能讓省點就省點,可看見三個兒子在涉及錢時一個也不說話了,他就知道了兒子們是咋想的,這世上除割肉疼就數出錢疼了,“錢是穿在肋骨上的肉,掰掰哪根都疼啊!”他一邊說著一邊嗚兒嗚兒地哭了起來,一會兒就鼻涕在流,眼淚在飛了。 幾個姐妹也加入了父親的陣營,三個舅舅也抓住了這個有利時機,一剎那間,屋子裡哭哭啼啼的聲音驟然加強紛亂起來,也震撼起來,像是在維也納的交響樂大廳……每個哭者都像在參加大型國際比賽,生怕音色和難度比別人低、比別人小,生怕落後於人就不能為國爭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