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待主公醒後,再商議商議。”正信說道。這時,似睡非睡的家康微微張開眼睛,呻吟道:“作左,碰碰運氣吧。叫長閒來做艾灸!”
他腫脹的眼瞼深深地陷了下去,目光虛浮。
“哦,主公醒了?”
“嗯……”家康輕輕轉動頭部,以示回答。他淡紫的面板冒出冷汗,粗粗地喘著氣,“熱!傻啊!”
“您說什麼?”數正瞪大眼睛,注視著家康。他沒有想到,這種虛弱而充滿自省意味的話,竟會出自一向信心十足的家康之口。“主公,振作些!”
“哦……人一生中,一般有三次重大危機。”
“三次?”
“對!少年時代,溺於情色……壯年時期,只憑匹夫之勇行事。過了不惑之年,則認為自己已經功成名就,驕傲自滿,固步自封。”
作左衛門不禁咂舌。“主公!讓長閒來替您艾灸吧!”
“哦,叫他來。秀吉榮任關白時,我家康卻病倒了……這也是造化啊!不必擔心,若我現在死去,便是沒有領會神佛之意的傻瓜。”
“主公!”正信仍在勸阻家康用重療法。
“正信少言。作左,叫長閒來。”家康道,又像想起什麼似的,看著數正,“很對不住你,由於我粗心大意,讓你受苦了。”
數正覺得胸口堵得慌,急忙掉過身去。作左衛門看家康又閉上眼睛,輕輕呻吟著,才站起身來。家康的呻吟聲有氣無力,眼瞼腫脹得更是明顯,不光是手,連腳趾都腫起來了。
“既然主公同意了,就試試吧!”看到正信還在憂心忡忡地注視著家康,數正安慰他道。
“在艾灸之前,叫長松丸來吧!”正通道。
數正搖頭。他怕家康聽見,用白扇擋著,在正信耳邊低語:“這樣會使主公的體力逐漸衰弱!”
作左衛門陪著糟谷長閒和松丸,端著放艾草和線香的盆進來了。太陽已經偏西,掠過湖面的涼風吹進屋裡來,使每個角落清清爽爽,卻絲毫沒有吹散不斷呻吟著的家康額頭上的汗珠。
作左衛門故意呵呵笑著。“主公豈會向區區病魔投降?把病根拔掉!”他口上這樣說著,額頭也滲出閃閃的汗水。他比數正更加擔心,甚至憂慮:難道主公死期已到?
長閒並不介意,他表情嚴肅地靠了過來,輕輕地用手去觸控家康的額頭,接著替他把脈。
“怎樣,糟谷,脈搏還行嗎?”
長閒沒有回答,眉間的皺紋逐漸加深。脈搏很弱,他抬起臉,嚴肅地看了三人一眼。三人一看到他的眼神,就知大事不妙。
“晚了也沒關係,試試看!”作左道。
“主公,主公,糟谷先生來了。”正通道。可是,家康沒有睜開眼睛,好像輕輕呻吟了幾聲,又喘起氣來。糟谷長閒悄悄把蓋在家康胸部的棉被拉開,見他胸前都已腫得通紅了。
“怎樣,糟谷?”
作左道。長閒不答,單是取過艾草,找到腫脹得最甚的患部,用手推揉,使之隆起,再逐漸加大力量,用指尖去壓。
“這麼用力!”正信小聲道。
“噓!”長閒打斷他,接著把粗線香放到火上。屋子裡漸漸昏暗下來,太陽已經下山了。數正和作左衛門皆緊握雙拳,甚是緊張。
“大人!”在點燃艾草之前,長閒輕喚。“沒有反應,或許是……”他自語著,悄悄點了火,用扇子輕輕地扇。一縷青煙猛然在暮色中升起,不大工夫,就燒到了面板,發出噝噝聲響。家康的身體突然動了一下,可是仍未出聲。
灸完了一處後,長閒用指尖按著,接著灸第二處。這一次噝噝之聲比前次更大,燃燒的艾草映入眼裡,紅彤彤的。
家康的身體仍一動也不動,作左衛門大聲叫了起來:“主公,主公!”長閒止住作左,迅速取出第三棵艾草,揉成圓團,去灸面板。
如此一來,在場的人誰也不敢出聲。每個人都更深刻地感受到生命的無常與神秘。身體健康時,幾乎沒有人在意生命會如何,但一旦面臨大厄,則自有一種無形的巨大壓力,壓迫著每個人的心。
這和在戰場上的情形完全不同。在戰場上舉著刀槍向前衝鋒的瞬間,早把生死置之度外,想的只是消滅敵人,生死則輕如鴻毛。若是躺在病床上,生死則如參天大樹。
在第四根灸變成紅火團時,石川數正方閉上眼睛,虔誠地為家康祈禱起來。領悟到了人生終有一死的道理之後,不堪重負的他竟突然輕鬆了許多。任何人終究都會“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