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體已經腐爛,自骨上爬滿蛆蟲……阿市目不轉睛盯了一會兒,然後突然遮住眼睛,慌慌張張跑開了。至少在秀吉看來,她有著放心的神色,好像慶幸終於從死神手中逃脫……”
信長撇嘴笑了,重重地點點頭:“那麼,就當我沒說過阿市的事。
“雖然在下不能接受阿市,但能否將她的一個女兒送給我?”
“不!”信長嚴肅道,“僅僅那十八萬石領地,已足以使你受到別人的猜忌。為你考慮,還是不給為好……我也剛剛意識到這個問題。”說著,信長立刻開始準備出發。
秀吉此時理當放鬆。但想到將要去巡視屬於自己的小谷城,不知為何,他感到失落。城池中已經沒有了市姬和她的孩子,城池的價值便似頓時跌落了一半。
石田佐吉跟在秀吉和竹中半兵衛身後,望著秀吉不同尋常的背影,不時歪起仍留著額髮的腦袋。曾經在伊香郡古橋村的三珠院做過寺院小僧的佐吉異常敏感。此時在他眼中,秀吉好像忽然變成了另一個人,是因為他從長濱五萬石的小領主,被提拔到領有小谷城十八萬石的真正大名的位置?無論對百姓、下人,還是足輕武士說話,秀吉的語氣總如朋友,而且時常說笑,讓人樂不可支;但如今他突然變得言語謹慎。這對他是兇是吉?
佐吉認為,羽柴家主僕的團結,主要來自於秀吉豁達的性格。幾天前,秀吉來到淺井長政和阿市居住的本城附近,突然停下腳步,凝視著城郭,好像感慨萬分。雖然這並不足奇,但佐吉還是從中感受到某種深深的失落,於是對正凝望著虎御前山通往長濱的路的竹中半兵衛道:“竹中先生,主人是身體有恙,或是精神不濟?”
半兵衛沒有回頭:“有些不快。”
“為何?他沒對先生透露幾句?”
“沒有,其實不難想象。”
“是因為十八萬石的領地讓他有了負擔之感?……”
“佐吉,”半兵衛截住佐吉的話頭,“這些事,絕非你一個孩子應該考慮的。”
“但在下覺得……主人心情那麼沉重,那麼沒精打采……”
半兵衛依然不看佐吉,一邊點頭一邊道:“大人們偶爾會如此,你無需擔心。”
“是因為淺並備前守的遺孀……”
佐吉話猶未完,半兵衛已經大步向秀吉走去,佐吉不解地跟了上去。
秀吉待半兵衛走近,遂道:“命運是天註定的呀。”
“正是。從降生那一刻便決定了。”
“有可以改變的嗎?”
半兵衛不知是否聽到,竟道:“今日巡視完城內,立刻到各處領地走走吧。”
“哦,確要抓緊。”
“不,您已經夠快了。明天就出發吧……”
“好。正如你所說,人生天註定,到了一定的位置,再進一步,難如登天。”
聽到秀吉語氣中從未有過的絕望,半兵衛不禁皺起眉頭。
在絲毫不在意對方感受這一點上,秀吉和信長毫無二致。無論對方是誰,他們說起話來都毫無顧忌。但與信長的叛逆性格相比,秀吉凸顯的是機變靈活,常讓人不知所措。就天生資質而言,秀吉在信長之上——半兵衛一直這麼認為。因此無須佐吉提醒,秀吉的變化早已被半兵衛察覺到。男人是一種奇怪的動物,像秀吉這樣自信的人,更易為女性的美迷惑。秀吉恐是想到自己和阿市身份迥異,便不得不放棄渴望,這裡也許隱藏著決定他命運的危機和陷阱。半兵衛故作輕鬆地走至秀吉身邊:“大人,您好像在懷疑自己的天分和運氣?”
“不,我未懷疑。我已經從足輕武士變成了十八萬石的大名。”
半兵衛緊緊地盯著秀吉的眼睛,緩緩搖了搖頭:“在下不會死心塌地追隨一個僅有十八萬石領地的小大名。”
“哦?”
“好了,我們邊走邊談吧,大人……”他故意笑道,“您認為自己的運氣能好到什麼程度?”
秀吉圓睜雙眼:“先生何出此言?”
半兵衛沒有直接回答,“在下認為,您是了不起的人物。”
“你是指……”
“您堅決拒絕接受阿市。”
“先生,坦率地說,實際上,我十分遺憾……但有時不得不加倍小心謹……我怕命運的安排。”
“在下正是高看您這一點。”半兵衛突然加重了語氣,“您鴻運當頭,必是天生蒙神佛蔭庇之人!”
秀吉表情茫然地向前走著,他顯然不明白半兵衛究竟想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