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龍亭的兩個亭子作為化裝室,一個亭子作為司令臺。也不是怎麼一來,大赤包,便變成女化裝室的總指揮。她怒叱著這個,教訓著那個,又鼓勵著招弟,勾瑪麗,與朱櫻。亭子裡本來就很亂,有的女郎因看別人的化裝比自己出色,哭哭啼啼的要臨時撤退,有的女郎因忘帶了東西,高聲的責罵著跟來的人,有的女郎因穿少了衣服,凍得一勁兒打噴嚏,有的女郎自信必得錦標,高聲的唱歌……再加上大赤包的發威怒吼,亭子裡就好象關著一群餓壞了的母豹子。冠曉荷知道這裡不許男人進來,就立在外邊,時時的開開門縫往裡看一眼,招得裡邊狼嚎鬼叫的咒罵,而他覺得怪有趣,怪舒服。日本人不管這些雜亂無章。當他們要整齊嚴肅的時候,他們會用鞭子與刺刀把人們排成整齊的隊伍;當他們要放鬆一步,教大家“享受”的時候,他們會冷笑著象看一群小羊撒歡似的,不加以干涉。他們是貓,中國人是鼠,他們會在擒住鼠兒之後,還放開口,教它再跑兩步看看。
集合了。男左女右排成行列,先在冰上游行。女隊中,因為大赤包的調動,招弟這一組作了領隊。後邊的小姐們都撅著嘴亂罵。男隊裡,老一輩的看不起年輕的學生,而學生也看不起那些老頭子,於是彼此故意的亂撞,跌倒了好幾個。人到底還是未脫盡獸性,連這些以忍辱為和平的人也會你擠我,我碰你的比一比高低強弱,好教日本人看他們的笑話。他們給日本人證明了,凡是不敢殺敵的,必會自相踐踏。
冰上游行以後,分組表演。除了那幾個曾經在御前表演過的老人有些真的工夫,耍了些花樣,其餘的人都只會溜來溜去,沒有什麼出色的技藝。招弟這一組,三位小姐手拉著手,晃晃悠悠的好幾次幾乎跌下去,所以只溜了兩三分鐘,便退了出來。
可是,招弟這一組得了頭獎,三位小姐領了大赤包所贈的大銀盃。那些老手沒有一個得獎的。評判員們遵奉著日本人的意旨,只選取化裝的“正合孤意”,所以第一名是“中日滿合作”,第二名是“和平之神”——一個穿白衣的女郎,高舉著一面太陽旗,第三名是“偉大的皇軍”。至於溜冰的技術如何,評判員知道日本人不高興中國人會運動,身體強壯,所以根本不去理會。
領了銀盃,冠曉荷,大赤包,與三位小姐,高高興興的照了像,而後由招弟抱著銀盃在北海走了一圈。曉荷給她們提著冰鞋。
在漪瀾堂附近,他們看見了祁瑞豐,他們把頭扭過去,作為沒看見。
又走了幾步,他們遇見了藍東陽和胖菊子。東陽的胸前掛著評判的紅緞條,和菊子手拉著手。
冠曉荷和大赤包交換了眼神,馬上迎上前去。曉荷提著冰鞋,高高的拱手。“這還有什麼說的,喝你們的喜酒吧!”
東陽扯了扯臉上的肌肉,露了露黃門牙。胖菊子很安詳的笑了笑。他們倆是應運而生的亂世男女,所以不會紅臉與害羞。日本人所倡導的是孔孟的仁義道德,而真心去鼓勵的是汙濁與無恥。他們倆的行動是“奉天承運”。“你們可真夠朋友,”大赤包故意板著臉開玩笑,“連我告訴都不告訴一聲!該罰!說吧,罰你們慰勞這三位得獎的小姐,每人一杯紅茶,兩塊點心,行不行?”可是,沒等他們倆出聲,她就改了嘴,她知道東陽吝嗇。“算了吧,那是說著玩呢,我來請你們吧!就在這裡吧,三位小姐都累了,別再跑路。”
他們都進了漪瀾堂。
54
瑞豐在“大酒缸”上喝了二兩空心酒,紅著眼珠子走回家來。嘮裡嘮叨的,他把胖菊子變了心的事,告訴了大家每人一遍,並且宣告:他不能當王八,必定要拿切菜刀去找藍東陽拚個你死我活。他向大嫂索要香菸,好茶,和晚飯;他是受了委屈的人,所以,他以為,大嫂應當同情他,優待他。大嫂呢反倒放了心,因為老二還顧得要煙要茶,大概一時不至於和藍東陽拚命去。
天佑太太也沒把兒子的宣告放在心裡,可是她很不好過,因為兒媳婦若在外邊胡鬧,不止丟瑞豐一個人的臉,祁家的全家也都要陪著丟人。她看得很清楚,假若老二沒作過那一任科長,沒搬出家去,這種事或許不至於發生。但是,她不願意責備,教誨,老二,在老二正在背運的時候。同時,她也不願意安慰他,她曉得他是咎由自取。
瑞宣回來,馬上聽到這個壞訊息。和媽媽的心理一樣,他也不便表示什麼。他只知道老二並沒有敢去找藍東陽的膽子,所以一聲不出也不至於出什麼毛病。
祁老人可是真動了心。在他的心裡,孫子是愛的物件。對兒子,他知道嚴厲的管教勝於溺愛。但是,一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