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子,他就覺得兒子應負管教他們的責任,而祖父只是愛護孫子的人。不錯,前些日子他曾責打過瑞豐;可是,事後他很後悔。雖然他不能向瑞豐道歉,他心裡可總有些不安。他覺得自己侵犯了天佑的權利,對孫子也過於嚴厲。他也想到,瑞全一去不回頭,是生是死全不知道;那麼,瑞豐雖然不大有出息,可究竟是留在家裡;難道他既丟失小三兒,還再把老二趕了出去麼?這麼想罷,他就時常的用小眼睛偷偷的看瑞豐。他看出瑞豐怪可憐。他不再追究瑞豐為什麼賦閒,而只咂摸:“這麼大的小夥子,一天到晚遊遊磨磨的沒點事作,也難怪他去喝兩盅兒酒!”
現在,聽到胖菊子的事,他更同情瑞豐了。萬一胖菊子要真的不再回來,他想,瑞豐既丟了差,又丟了老婆,可怎麼好呢?再說:祁家是清白人家,真要有個胡里胡塗就跟別人跑了的媳婦,這一家老小還怎麼再見人呢?老人沒去想瑞豐為什麼丟失了老婆,更想不到這是乘著日本人來到而要渾水摸魚的人所必得到的結果,而只覺這全是胖菊子的過錯——她嫌貧愛富,不要臉;她揹著丈夫偷人;她要破壞祁家的好名譽,她要拆散四世同堂!
“不行!”老人用力的擦了兩把鬍子:“不行!她是咱們明媒正娶的媳婦,活著是祁家的人,死了是祁家的鬼!她在外邊瞎胡鬧,不行!你去,找她去!你告訴她,別人也許好說話兒,爺爺可不吃這一套!告訴她,爺爺叫她馬上回來!她敢說個不字,我會敲斷了她的腿!你去!都有爺爺呢,不要害怕!”老人越說越掛氣。對外來的侵犯,假若他只會用破缸頂上大門,對家裡的變亂,他可是深信自己有控制的能力與把握。他管不了國家大事,他可是必須堅決的守住這四世同堂的堡壘。
瑞豐一夜沒睡好。他向來不會失眠,任憑世界快毀滅,國家快滅亡,只要他自己的肚子有食,他便睡得很香甜。今天,他可是真動了心。他本想忘掉憂愁,先休息一夜,明天好去找胖菊子辦交涉,可是,北海中的那一幕,比第一輪的電影片還更清晰,時時刻刻的映獻在他的眼前。菊子和東陽拉著手,在漪瀾堂外面走!這不是電影,而是他的老婆與仇人。他不能再忍,忍了這口氣,他就不是人了!他的心象要爆炸,心口一陣陣的刺著疼,他覺得他是要吐血。他不住的翻身,輕輕的哼哼,而且用手撫摸胸口。明天,明天,他必須作點什麼,刀山油鍋都不在乎,今天他可得先好好的睡一大覺;養足了精神,明天好去衝鋒陷陣!可是,他睡不著。一個最軟柔的人也會嫉妒。他沒有後悔自己的行動,不去盤算明天他該悔過自新,作個使人敬重的人。他只覺得自己受了忍無可忍的侮辱,必須去報復。妒火使他全身的血液中了毒,他想起捉姦要成雙,一刀切下兩顆人頭的可怕的景象。嗑喳一刀,他便成了英雄,名滿九城!
這鮮血淋漓的景象,可是嚇了他一身冷汗。不,不,他下不去手。他是北平人,怕血。不,他先不能一上手就強硬,他須用眼淚與甜言蜜語感動菊子,教她悔過。他是寬宏大量的人,只要她放棄了東陽,以往的一切都能原諒。是的,他必須如此,不能象日本人似的不宣而戰。
假若她不接受這種諒解呢,那可就沒了法子,狗急了也會跳牆的!到必要時,他一定會拿起切菜刀的。他是個堂堂的男兒漢,不能甘心當烏龜!是的,他須堅強,可也要忍耐,萬不可太魯莽了。
這樣胡思亂想的到了雞鳴,他才昏昏的睡去,一直睡到八點多鐘。一睜眼,他馬上就又想起胖菊子來。不過,他可不再想什麼一刀切下兩個人頭來了。他覺得那只是出於一時的氣憤,而氣憤應當隨著幾句誇大的話或激烈的想頭而消逝。至於辦起真事兒來,氣憤是沒有什麼用處的。和平,好說好散,才能解決問題。據說,時間是最好的醫師,能慢慢治好了一切苦痛。對於瑞豐,這是有特效的,只需睡幾個鐘頭,他便把苦痛忘了一大半。他決定採取和平手段,而且要拉著大哥一同去看菊子,因為他獨自一個人去也許被菊子罵個狗血噴頭。平日,他就怕太太;今天,菊子既有了外遇,也許就更厲害一點。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他非求大哥幫幫忙不可。
可是,瑞宣已經出去了。瑞豐,求其次者,只好央求大嫂給他去助威。大嫂不肯去。大嫂是新時代的舊派女人,向來就看不上弟婦,現在更看不起她。瑞豐轉開了磨。他既不能強迫大嫂非同他去不可,又明知自己不是胖菊子的對手,於是只好沒話找話說的,和大嫂討論辦法。他是這樣的人——與他無關的事,不論怎麼重要,他也絲毫不關心;與他有關的事,他便拉不斷扯不斷的向別人討論,彷彿別人都應當把他的事,哪怕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