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部分(3 / 4)

小說:四世同堂 作者:尋找山吹

們對國事的憂慮,儘管憂慮,可是沒法子去為國盡忠。他告訴瑞宣:“從歷史的久遠上看,作一箇中國人並沒什麼可恥的地方。但是,從只顧私而不顧公,只講鬥心路而不敢真刀真槍的去幹這一點看,我實在不佩服中國人。北平亡了這麼多日子了,我就沒看見一個敢和敵人拚一拚的!中國的人惜命忍辱實在值得詛咒!話雖這樣說,可是你我……”他很快的停住,矯正自己:“不,我不該這麼說!”

“沒關係!”瑞宣慘笑了一下:“你我大概差不多!”“真的?我還是隻說我自己吧!八個孩子,一個老鬧病的老婆!我就象被粘在蒼蠅紙上的一個蒼蠅,想飛,可是身子不能動!”唯恐瑞宣張嘴,他搶著往下說:“是的,我知道連小燕還不忍放棄了一窩黃嘴的小雛兒,而自己到南海上去飛翔。可是,從另一方面看,嶽武穆,文天祥,也都有家庭!咱們,嘔,請原諒!我,不是咱們!我簡直是個婦人,不是男子漢!再抬眼看看北平的文化,我可以說,我們的文化或者只能產生我這樣因循苟且的傢伙,而不能產生壯懷激烈的好漢!我自己慚愧,同時我也為我們的文化擔憂!”瑞宣長嘆了一聲:“我也是個婦人!”

連最愛說話的陳野求也半天無話可說了。

現在,瑞宣和李四爺來向野求要主意。野求的眼珠定住了。他的輕易不見一點血色的瘦臉上慢慢的發暗——他的臉紅不起來,因為貧血。張了幾次嘴,他才說出話來:“我沒錢!我的姐姐大概和我一樣!”

怕野求難堪,瑞宣嘟囔著:“咱們都窮到一塊兒啦!”

他們去找少奶奶的父親——金三爺。他是個大塊頭。雖然沒有李四爺那麼高,可是比李四爺寬的多。寬肩膀,粗脖子,他的頭幾乎是四方的。頭上臉上全是紅光兒,臉上沒有鬍鬚,頭上只剩了幾十根灰白的頭髮。最紅的地方是他的寬鼻頭,放開量,他能一頓喝斤半高粱酒。在少年,他踢過梅花樁,摔過私跤,扔過石鎖,練過形意拳,而沒讀過一本書。經過五十八個春秋,他的工夫雖然已經撂下了,可是身體還象一頭黃牛那麼結實。

金三爺的辦公處是在小茶館裡。泡上一壺自己帶來的香片,吸兩袋關東葉子菸,他的眼睛看著出來進去的人,耳中聽著四下裡的話語,心中盤算著自己的錢。看到一個合適的人,或聽到一句有靈感的話,他便一個木楔子似的擠到生意中去。他說媒,拉縴,放賬!他的腦子裡沒有一個方塊字,而有排列得非常整齊的一片數目字。他非常的愛錢,錢就是他的“四書”或“四叔”——他分不清“書”與“叔”有多少不同之處。可是,他也能很大方。在應當買臉面的時候,他會狠心的拿出錢來,好不致於教他的紅鼻子減少了光彩。假若有人給他一瓶好酒,他的鼻子就更紅起來,也就更想多發點光。

他和默吟先生作過同院的街坊。默吟先生沒有借過他的錢,而時常送給他點茵陳酒,因此,兩個人成了好朋友。默吟先生一肚子詩詞,三爺一肚子賬目,可是在不提詩詞與賬目,面都把臉喝紅了的時候,二人發現了他們都是“人”。

因為友好,他們一來二去的成了兒女親家。在女兒出閣以後,金三爺確是有點後悔,因為錢家的人永遠不會算賬,而且也無賬可算。但是,細看一看呢,第一,女兒不受公婆的氣;第二,小公母倆也還和睦;第三,錢家雖窮,而窮的硬氣,不但沒向他開口借過錢,而且彷彿根本不曉得錢是什麼東西;第四,親家公的茵陳酒還是那麼香咧,而且可以白喝。於是,他把後悔收起來,而時時暗地裡遞給女兒幾個錢,本利一概犧牲。

這次來到錢家,他準知道買棺材什麼的將是他的責任。可是,他不便自告奮勇。他須把錢花到亮颼的地方。他沒問親家母的經濟情形如何,她也沒露一點求助的口氣。他忍心的等著;他的錢象舞臺上的名角似的,非敲敲鑼鼓是不會出來的。

李四爺和瑞宣來敲鑼鼓,他大仁大義的答應下:“二百塊以內,我兜著!二百出了頭,我不管那個零兒!這年月,誰手裡也不方便!”說完,他和李四爺又討論了幾句;對四爺的辦法,他都點了頭;他從幾句話中看出來四爺是內行,絕對不會把他的“獻金”隨便被別人賺了去。對瑞宣,他沒大招呼,他覺得瑞宣太文雅,不會是能辦事的人。

李四爺去奔走。瑞宣,因為喪事的“基金”已有了著落,便陪著野求先生談天。好象是有一種暗中的諒解似的,他們都不敢提默吟先生。在他們的心裡,都知道這是件最值得談的事,因為孟石仲石都已死去,而錢老先生是生死不明;他們希望老人還活著,還能恢復自由,好使這一家人有個辦法。但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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