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去年皇后為賀我進宮而種下的桂花開得香馥如雲,整個棠梨宮都是這樣醉人的甜香。我正斜躺在寢殿前廊的橫榻上,身上覆一襲緋紅的軟毛織錦披風,遠遠看著流朱浣碧帶著宮女在庭院中把新摘下的海棠果醃漬成蜜餞。
我低頭飲下桂花酒,徐徐道:“若我要除去她,大可借華妃的手。只是她終究是我身邊的人,自小一同長大的情分還是有的。”見槿汐只是默默,我又道:“我的事她知道太多,若是趕盡殺絕反而逼她狗急跳牆。如今我斷她後路,又許她最想要的東西,想來鎮得住她。”
槿汐道:“小主既有把握,奴婢也就安心了。”
我淺淺微笑,“誠然,我對她也並非放一百二十個心。她只以為當日的事被我拆穿是因為蜜合香的緣故,卻不曉得我早已命人注意她行蹤。如今,小連子亦奉命暗中注意她,若她再有貳心,也就不要怪我無情了。”
槿汐無聲微笑:“奴婢私心一直以為小主太過仁善會後患無窮,如今看來是奴婢多慮了。”
我微笑看她:“槿汐。若論妥帖,你是我身邊的第一人。只是我一直在想,你我相處不過年餘,為何你對我這樣死心塌地。”
槿汐亦微笑,眸光坦然:“小主相信人與人之間的緣分麼,奴婢相信。”
我失笑,“這不失為一個好理由。”我回眸向她:“每個人都有自己做事為人的理由,只是不管什麼理由,你的心是忠誠的就好。”
我微微打了個呵欠,自從華妃被玄凌申飭,馮淑儀日漸與我交好,身後又有皇后扶持,我與陵容的地位漸漸坐穩。然而華妃在宮中年久,勢力亦是盤根錯節,家族勢力不容小覷。一時間宮中漸成犄角相對之勢。勢均力敵之下,後宮,維持著表面的平靜與安穩。
只是眉莊的事苦無證據,劉畚久尋不得,眉莊也不能重獲自由,好在有我和馮淑儀極力維護,芳若也暗中周全,總算境況不是太苦。
秋風乍起的時節,一襲輕薄的單衣仍不能阻止涼意的輕拂。只是那涼的觸覺並不叫人覺得冷,而是一種淡淡寧和的舒暢。桂子的清甜香馥如雨漸落,亦是無聲無息,嫋嫋嬈繞縈繞於鬢角鼻尖,令人迷醉。怡怡然睡在西窗下,發如黑雲輕散四開,無數細小甜香的的桂子就這樣輕輕棲落在髮間。
小睡片刻,內務府總管姜忠敏親自過來請安。黃規全被懲處後姜忠敏繼任,一手打點著內務府上下,他自然明白是得了誰的便宜,對棠梨宮上下一發的殷勤小心,恨不得掏心窩子來報答我對他的提拔。
這次他來,卻是比以往更加興奮,小心翼翼奉了一副托盤上來,上面用大紅錦緞覆蓋住。我不由笑:“什麼了不得的東西,這樣子小心端著。”
他喜眉喜眼的笑:“皇上特意賜予小主的,小主一看便知。”
鎏金的托盤底子上是一雙燦爛錦繡的宮鞋,直晃得眼前寶光流轉。饒是槿汐見多識廣,也不由呆住了。
做成鞋底的菜玉屬藍田玉的名種,翠色瑩瑩,觸手溫潤細密,內襯各種名貴香料,鞋尖上綴著一顆拇指大的合浦明珠,圓潤碩大令人燦爛目眩,旁邊又夾雜絲線串連各色寶石與米珠精繡成鴛鴦荷花的圖案。珠寶也罷了,鞋面竟是由金錯繡縐的蜀錦做成,蜀錦向來被讚譽“貝錦斐成,濯色江波”,更何況是金錯繡縐的蜀錦,蜀中女子百人繡三年方得一匹,那樣奢華珍貴,一寸之價可以一斗金比之。從來宮中女子連一見也不易,更不用說用來做鞋那樣奢侈。
我含笑收下,不由微笑:“多謝皇上賞賜。只是這蜀錦是哪裡來的,我記得蜀中的貢例錦緞二月時已到過,只送了皇后與太后宮中,新到的總得明年二月才有。”
姜忠敏叩首道:“這才是皇上對小主的殊寵啊。清河王爺離宮出遊到了蜀中,見有新織就花樣的蜀錦就千里迢迢讓人送了來,就這麼一匹,皇上就命針工局連日趕製了出來。”
我“哦”了一聲,才想起清河王自那日太液池相遇後便離宮周遊,算算日子,也有月餘了。也好,不然他時常出入宮中,總會叫我想起那枚矜纓,想起那份我應該回避的情感,雖然他從未說起過。
只是我害怕,害怕這樣未知而尷尬的情感會發生。
所以,我寧願不要瞧見。不止《山鬼》,甚至連屈原的《離騷》、《九歌》與《湘夫人》等等也束之高閣。
但願一切如書卷掩於塵灰,不要再叫我知道更多。
然而終究不免懷想,蜀中巴山的綿綿夜雨是怎樣的情景,而我只能在宮闈一角望著被侷限的四方天空,執一本李義山的詩詞默默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