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忘帶鑰匙了。我按了下門鈴。大腦中想著早飯,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幾分鐘後,莫娜才來開門,看到是我,她把一根手指放在嘴上,示意不讓我出聲:“噓——羅斯梅爾正在屋裡。他想和我單獨談談。一個小時後再回來。”說完,她又跑著回去了。
這會兒該是人們吃晚飯的時候了,而我卻還沒吃早飯。失望之餘,我隨便在一輛流動餐車那兒買了份火腿加雞蛋。邊走邊吃,一會兒就到了華盛頓廣場。我撲通一下坐在一張長椅上,心不在焉地看一群鴿子啄食地上的麵包渣。這時,一個乞丐從我面前走過,我想也不想就遞給他一張一美元的鈔票。他先是吃了一驚,然後就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翻來覆去地看著那張鈔票,好像那是張假鈔似的。當他最終確信這是真錢後,便一個勁兒地向我道謝,然後像只麻雀似的,連蹦帶跳地走遠了。
我在外面磨蹭了一個多小時,估計人已走了才回去。我一進門莫娜就對我說:“你現在最好買些冰回來。”聽了這話,我關上門走了出來。
“什麼時候天才能亮呢?”我自言自語地說。
我費了很大勁兒才找到那個賣冰的人。他在一間離阿賓頓廣場不遠的地下室裡。
這是個高大結實、不愛言語的波蘭人。他告訴我他曾給我們送過兩次冰,但每次都沒有人應門。他上上下下打量著我,似乎是在問:“你打算怎麼把這些冰弄回家呢?‘他的態度再明確不過了,這次,他可不再會幫我送冰了。
身上帶著五百多塊錢,我為什麼就不能攔一輛計程車呢?這樣,一切麻煩不都解決了嗎?路上,我腦子裡盡是些古怪的回憶,而且都是些支離破碎、彼此間毫不相干的回憶。無論如何,我腦海裡總能清晰地閃現出梅耶先生的身影。梅耶先生是我父母的老朋友了。我似乎看見他正站在一階樓梯的頂部,正等著迎接我們一家呢。
他看上去和十年前當我還是個八九歲的小男孩時一點兒沒變。只是現在我突然發現了自己以前從沒有注意到的一點,就是他看上去和那個連環畫上的“憂鬱的蓋斯”
簡直像極了。
我們握著手,互相問候後就走進了他的住所,這時,我看到了梅耶先生的妻子。
她剛剛從廚房裡出來,用她戴著的那個潔白的圍裙不停地擦著雙手。她是個瘦弱嬌小的女人,總顯得那麼幹淨利索,還不愛說話。她用德語同我父母交談著。她德語說得特別的文雅,比我在家常聽到父母說的那種德語要好聽得多。有一件事我總也弄不明白,就是她大得足以做梅耶先生的媽媽了。當他倆手挽著手站在一起時,看上去真像一對母子。實際上,在嫁給梅耶先生之前,她是他的丈母孃。即使那時我還只是一個小孩子,我也能清楚地意識到這有多麼不同尋常。現在這位梅耶太太的女兒,凱蒂,曾是個非常年輕又漂亮的女人。梅耶先生愛上了她,很快同她結婚了,一年之後,她就死了,事先沒有一點兒徵兆。梅耶先生受了很大刺激,但是又過了一年,他又娶了他前妻的母親,就是現在這位梅耶太太。儘管如此,這對夫婦仍過得很好。這就是有關梅耶先生的大體情況,但還有件同這對奇特的夫妻相關的事卻使我感到更加不安。我每次去梅耶夫婦一家,就總感覺到我曾經在他們的起居室裡,坐在一把高高的椅子上大聲地背誦德文詩,當時起居室窗戶旁掛著一隻鳥籠,裡面關著一隻會唱歌的夜鶯。我也弄不清這是不是真的。但我母親總是堅持認為這是不可能的事。她總說:“亨利,你一定是記錯了。那可能是在別的什麼地方發生的。”
但是每當我們一家去拜訪梅耶夫婦時,我總是習慣性地走到他們那間起居室,站在曾經掛著鳥籠的那個地方的下面,使勁兒去回憶當時的情景。就是到現在,只要我閉起雙眼並且集中精力,我還能栩栩如生地重溫那段難忘的經歷。
斯特林堡在他的《地獄》中有這麼一句話:“我最不愛吃帶棕色奶油汁的小牛頭肉了。”梅耶太太幾乎每頓飯都做防風草。頭一次吃,我就不愛吃這個菜,尤其是那種奶油防風草,現在,只要一吃防風草,我就不禁回憶起梅耶先生坐在我對面餐桌的首位上,臉上帶著一種憂傷的表情。我母親過去常常誇他,說他是個大好人,總是那麼安靜、體貼,而且無微不至。在我看來,他總顯得特別嚴肅。我從來沒見到他笑過。他那雙棕色的眼睛總流露出一絲悲傷。他一坐在那兒,就把兩隻手重疊地放在大腿上,毫無表情,除了無聊地捻弄他的大拇指外,全身上下一動不動。他說話時,聲音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嗓音很低沉。我總覺得,他在和他現在的妻子的女兒——凱蒂談戀愛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