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部分(3 / 4)

們除了這光禿禿的一身,的的確確是一無所有了;就連身上的毛髮,也已經被剃除淨盡,僅餘這赤裸光溜的身體。我們還有什麼物質上的東西可以同過去的生活產生關連呢?我個人,還有一副眼鏡和一條皮帶,可是隔沒多久,我就不得不用皮帶去換取一片面包了。擁有疝氣帶的,倒是多了一樣值得慶幸的東西。當晚,管理我們那間茅舍的資深俘虜在致詞歡迎我們的時候,就嚴正地警告說,如果有誰膽敢把錢鈔或珠寶縫進疝氣帶內,他一定會親手把那個傢伙吊到屋樑上。說著,他指了指上頭那根橫樑,並且驕傲地說他資格老,按營規他有權這麼做。

說到鞋子,事情可沒這麼簡單。我們雖然有權保留鞋子,但擁有適腳鞋的人,最後都不能不予以放棄,換來一雙不適腳的。更苦惱的是,有些俘虜聽從了資深俘虜在休息室內的善意忠告(表面上似乎是善意的),便把過膝長統靴的上半截切掉,並用肥皂塗去切痕,藉以掩飾。可是,挺進隊長似乎早就料到了這一招,因此每個有嫌疑的俘虜都被叫到隔壁一間小屋裡。不久,皮鞭的呼嘯聲和捱打者的號叫聲隔牆傳來,而且持續了好一陣子。

某些人心中尚存的幾個幻想,就這樣逐一歸於破滅。意外的是,大多數人心頭漸漸滋生出一股頑強的幽默感。我們知道,除了這可笑的赤裸之身,我們已別無他物可供喪失。當蓮蓬頭開始噴水,我們全都努力地尋開心,努力開自已和彼此間的玩笑。畢竟,蓮蓬頭總算還噴得出水來哩!

除了那股奇特的幽默感,我們的心頭另外還蟠踞著一種感覺:好奇心。這種好奇心我以前也體驗過,那是我碰到某種奇特境遇時的一個基本反應。每當我遭逢意外,處境危險,在緊要關頭之中,我所感到的只是好奇。我想知道自己究竟能全身生還,或者負傷而歸。

即使在奧斯維辛,冷靜的好奇心仍然凌駕一切,使得理智慧超越周遭的環境,進而以客觀的眼光看待周遭。在當時,培養這種心境,是為了保護自已。我們急於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事,而且後果又會怎樣。譬如,當我們淋浴完畢,身體赤裸而還溼漉漉的,卻要站在戶外忍受著晚秋刺骨的寒意;當其時,每個人對下一個“節目”就十分好奇。往後幾天,這種好奇漸漸轉變成驚訝:驚訝於自己居然沒有感冒。

大凡新到的俘虜,總有一籮筐類似的驚奇等著他去發掘。如果他是醫科出身的,那他一定最先發現教科書全是在扯謊!譬如,我就記得教科書上說過:人如果每天沒有睡滿一定的鐘點數,就活不下去。這真是大謬不然。過去,我一直深信有些事我就是辦不到或無法適應:比如,我沒有某樣東西就睡不著,我沒法跟某種人或某種現象共處於同一個屋簷下。可是在奧斯維辛的第一晚,卻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我們睡的是一層層搭架起來的硬木板床。每張床寬約六尺半到八尺,卻擠了九條大漢,而且九個人分蓋兩條毯子。當然,我們只能側臥且彼此緊挨著身子。這樣倒有個好處,因為天氣實在太冷了。

按規定,鞋子是不準帶上床的,不過,有些人還是偷偷把沾滿泥垢的臭鞋墊在頭下當枕頭,免得使都快脫臼了的手臂還要為“曲肱而枕之”而受罪。怪的是,睡神依舊光臨,讓大家在黑甜的夢鄉里得到幾個小時的解脫。

還有些我們居然都能忍受的境遇,也值得一提。我們無法刷牙,維生素又嚴重缺乏,奇的是,每個人的牙齦反而遠比以前健康。同一件襯衫,我們得穿上半年,直到毫無襯衫樣為止。由於水管凍結,我們常常一連好幾天不能洗澡(即連區域性沖洗也不行),然而手上擦傷發炎之處,卻不因為工作得滿手汙垢而化膿(當然,凍瘡則又另當別論)。還有像淺眠易醒者,以前只要隔壁稍有輕響,立刻會驚醒過來,如今身邊緊挨著一個鼾聲如雷的傢伙,卻睡得香甜萬分,絲毫不受干擾。

陀斯妥耶夫斯基曾斷言;人無論任何境遇,都適應得了。現在,如果有人問我這句話究竟對不對,我會說,“對!人什麼都適應得了,不過別問我怎麼適應的。”只可惜,心理學研究目前還沒進展到那個地步;我們俘虜在當時,也還沒達到那個境界。當時,我們仍處在心理反應的第一階段。

每個人差不多都有過自殺的念頭(即使為時十分短暫)。這是由於境遇的無望,無時無之無日無之的死亡威脅,以及目睹他人慘死的驚懼使然。我基於個人的信念(這容我稍後再述),在營中的第一晚就私下作了個堅決的許諾:我決不去“碰鐵絲網”。“碰鐵絲網”是集中營裡流行的一句話,意指最常見最普遍的自殺辦法——去碰充有電流的帶鉤鐵絲網籬笆。我下這個決心,並不算太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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