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打斷我,聽我說。走進去,要是想吃點什麼,就點幾個菜。我會晚點到,明白嗎?我必須確定你是獨自一個人的。”
“去你媽的,我壓根兒不想去。”
“別多說啦……”
接著,電話結束通話了。
哈珀……
有好一會兒,坦尼斯紋絲不動地站在那裡,外表看起來鎮定自若。當他又回過神來時,他只是用那個舊式的齊普牌銅質打火機點燃一支好運牌香菸,從容不迫地回到起居室裡;他在往回走時,腳步邁得和剛才過來時一樣,剛好又在原告站著的地方停了下來。一切都是原封不動;什麼也沒有改變。這窗戶、這沙漠、這夕陽……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過。墨西哥龍舌蘭酒還在他原先放著的地方,他舉起酒杯,敬酒似的對著斜照在沙漠的最後幾抹落日餘暉。麥克斯爾酒,沙漠的最後幾抹落日餘暉。麥克斯爾酒,沙漠的太陽所釀造的。這酒點點滴滴地流過他的心田(在齒縫間感到一股焦炭的味道),當他的手垂下時 ,他看到自己的臉龐在漆黑的窗戶裡一閃,就像一個幽靈,但是他的目光看著窗戶,穿過寬闊的沙灘和平展的鹽地,凝視著茫茫大地、虛無縹緲的夜空,為什麼他無法記起哈珀的模樣?在這一瞬間之前……他在想什麼呢?最好能回到他剛才的思路上去。關於……他一直在想……卻什麼也想不起來。不,那是他此刻的想法:這時他回憶起,他剛才想到了隆美爾、科奇斯、聖安東尼等人,他們也和他一樣,曾經眺望過沙漠,他想知道他們在尋找什麼。他們都是有遠見卓識的人,而且也曾一度……
“響尾蛇”疑雲(4)
然而,他立即打斷了這一連串的遐想,因為這條思路必然會使他瞻望未來,而他卻仍然想回首往事,彷彿希望找到一個可以轉彎的地方:一條引領他回首從前的道路。於是,他的目光離開窗戶,落到他剛才看的托馬斯?曼的《浮士德博士》上。這是坦尼斯的一個特點。他只讀長篇鉅著,如《堂吉訶德》、《白鯨》,這些書人人都說要讀,可是實際上卻難得有人看完。這本書是平裝本,剛才坦尼斯曾彎下身來做了個記號,現在他又把書開啟,眼睛飛快地掃視著,找到了剛才用拇指做過記號的一個詞:theonomy,他剛才停下來就是為查閱這個詞的——他要是不知道某個詞就查閱字典,它的意思是:“順從上帝的權威和統治”。順從上帝!這使他感到好笑,接著他又暗自想道,怪不得那些雜種都順從上帝。他指的是托馬斯?曼,那些德國佬,還有戰爭。
接下來,他的思路順著《浮士德博士》鋪設的道路,開始回溯到更遙遠的往事。1945年4月,巴伐利亞。是的——他向他的吉普車走去(這和記憶無關。他在那裡聞到樹木的清香,感覺到腳下密密地鋪著一層松針,當他看到那個德國人穿過樹林時,便停下了腳步。他猛地一驚,嚇得連氣都喘不過來,就像碰到了一隻野獸)。當他走近車身,他看到一名德國士兵在車的後座翻東西。那傢伙也許是在尋找食物——他那模樣已餓得面黃肌瘦。大家一樣都在捱餓。那德國士兵沒帶武器,軍服襤褸不堪。他注視著那個德國士兵。在那個德國士兵不知道的狀況下,他仍注視著那個德國士兵,這時,他有一種特別的感覺,並感到非常地冷靜自在。他很清楚,自己將把那個德國士兵宰掉。他絕對做得到。他點燃了一支好運牌香菸。當他把手指放在柯特手槍的扳機上時,那個德國士兵才發現他,便舉起了雙手,微笑著:也許不相信他會開槍;試圖擺出一副友好姿態,請求他饒命——然後,直愣愣地望著他。坦尼斯的子彈就打在他的兩眼之間,但就在他扣動扳機前的一瞬間,他在那人的雙眼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他在那個德國士兵的身上找到幾張身分證明,把它燒了,但是還有一個銅質的齊普牌打火機,一定是那個德國士兵從死去的美國士兵那裡弄到的……當這段記憶消褪之時,他暗中思忖著,他還記得那個德國士兵長什麼模樣,卻壓根兒忘了哈珀,這真是怪事。哈珀。他想著哈珀。不知怎麼的,他似乎在原地打轉。他又回到了此時和此地。是的,他究竟長得什麼模樣?他的辦公室裡或許會有哈珀的一幅照片。哈珀。他很難說清楚,哈珀對他而言到底有何意義。那具被埋葬的屍體?他的一段醜聞?他的一場滑鐵盧之役般的失敗?哈珀應該是英國人……就這樣一些聯想湧入了他的腦海。是你名譽上的汙點,老傢伙。總而言之,幾乎是一場災難。但是並不完全如此。過去曾發生的於今已不重要,他對自己說道。哈珀是一扇神秘而倏然洞開的大門,但是他已經知道,在那門外的通道上並沒有任何東西。
坦尼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