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看到弘治與太子間尚不乏天倫之樂,朝罷之後,他會陪朱厚照玩耍,有時甚至領著兒子幹一點稍微出格的事情,比如夜晚在宮中潛游{37};然而,未有跡象表明這種富於情趣的舉動亦曾發生在張後與朱厚照之間,不僅如此,朱厚照與張後明顯只是徒具母子名分,他後來決絕地搬離皇宮、住進豹房的行為,顯示了他物件徵著他的家庭和成長之地的極端厭惡。而最值得深思的是,多年後他獨自死在豹房,情景淒涼;從病重不起到嚥下最後一口氣,史家沒有讓我們看到作為母后的張氏守在兒子的身旁。
我們不瞭解朱厚照何時得知自己生母另有其人這種說法。是從鄭旺在正德二年第二次發難時知道的,還是之前即曾耳聞?不論何時知道,也不論朱厚照在何種程度上相信這種說法,他內心就此所受到的衝擊應該都是劇烈的。一直目睹著父母貌合神離的狀態,又突然發現自己的身世置於撲朔迷離的疑團之中,加上對自己真實生母悲慘遭際的揮之不去的種種幻想,這一定會令他對世界產生相當的厭惡感,對周圍貌似衣冠楚楚的正人君子們形成本能的不信任甚至排斥情緒。這一切反應,擱在任何人身上均為必然,正德雖為皇帝,亦同樣不會被放過。當人們後來震驚於明代居然有這麼一位千奇百怪的變態皇帝時,不要忘記他首先從最本質的人的意義上,經受了情感和心理的折磨。
如果天子是少年
有部小說叫《少年天子》,老百姓似乎挺愛讀,單那名稱就能滿足我們民族對“皇帝”的埋藏極深、說不清道不明的將敬畏與期待混合在一起的心態。但實際上,“少年”與“天子”的搭配,在九成九的情形下,意味著災難。試想,一個權由天授、人民唯有默默承受的“天子”已經夠糟糕了,還趕上心智未熟、半大不小、本身在成長之中,慾望騷然而理性闇弱的“少年”,豈非災難?尋常人生,少年時代有如花朵,可這花朵一旦被捧到龍床之上,十有###不是美和香的,而會變得醜陋,散發出一種怪異少見的惡臭。
弘治皇帝雙腿一蹬“賓天”而去,他給億萬人民留下了什麼呢?留下一個十五歲的“君父”———古時候,事君如事父,皇帝就是普天下百姓的父親;從此,上至耄耋老者下至黃口小兒,中華舉國之民的福祉就全交與這位乳臭未乾的“父親”了。
有一個人最清楚這一切意味著什麼。
公元1505年即弘治十八年五月初六,乾清宮東暖閣。一大早,司禮監太監戴義奉旨宣召內閣重臣劉健、謝遷、李東陽覲見皇帝陛下。弘治已經病了一週,自知不久於人世,此刻他身著便服,強打精神,端坐御榻正中。首輔劉健等來到御榻前叩頭,“上令前者再。既近榻,又曰:‘上來。’於是直叩榻下”。弘治這才開口說道:“朕為祖宗守法度,不敢怠荒。凡天下事,先生每【們】多費心。我知道。”話語懇切、溫和,充滿感激慰問之意。他一邊說,一邊握住了劉健的手,“若將永訣者”,令人動容。他當眾口授遺詔,由太監做了記錄。然後,弘治對三大臣講了最後一番話:“東宮聰明,但年少好逸樂。先生每【們】勤請他出來讀些書,輔導他做個好人。”多年後,李東陽把當日君臣對話的全過程,儘量回憶起來,記在他的一篇從政筆記{38}中。
朱厚照:一不留神當了皇帝(12)
這就是所謂的“託孤”吧?到了這個節骨眼兒上,素來的隱諱都不必了。弘治於是亮齣兒子在他心目中的真實形象:他無疑是愛他的,一句“聰明”,將這喜愛表露無遺;然而,除去父之於子的天然親愛,從對祖宗江山的責任感,弘治不能不說出他對朱厚照的憂慮:一、好逸樂;二、厭於讀書;三、恐怕不是一個做好人的坯子。
這三條,弘治說得都比較客觀,縱然他不說,別人也都看在眼裡。當然他還抱著一線幻想,以為這都是兒子“年少”所致,而非稟性使然,因此他懇求深為倚信的劉謝李三位大臣,幫兒子一把,使他最終變成個“好人”。
第二天,弘治單獨召見太子本人。父子間又說了什麼,無考。
就在召見朱厚照的時候,弘治“龍馭上賓”。
毫無疑問,他是在難釋的憂慮之中合上雙眼的。
他把平生之中的最後兩天都用來做同一件事:安排兒子的未來。
他預感到什麼了嗎?
弘治兩眼一閉,做了“大行皇帝”。太子朱厚照即位,“以明年為正德元年,大赦天下,除弘治十六年以前逋【逃】賦”{39}。權力的交接很平靜,很順利,也很老套;自古以來,中國這方面制度穩定而成熟,一切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