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損我一萬)的偉業,可以衣錦榮歸了。為著功歸“威武大將軍朱壽”,而非皇帝———朱厚照堅持區分這一點———他特命出城迎接凱旋者的大臣們,趕製並身著一種由他設計的臨時禮服,稱為“曳撒大帽鸞帶服色”,那究竟是何奇怪款式,現在無從知曉,總之,換上這種服裝,就意味著迎接者不是前來為皇帝歌功頌德,而是拜倒在“威武大將軍朱壽”的赫赫戰功之下。
正德十三年正月初六,還是新春佳節期間,北京德勝門外搭起數十座彩篷,到處彩旗招展、標語飛舞:“上【朱厚照】意【指示】具彩帳數十,彩聯【旗幟和標語】數千,皆金織字【繡金字】。序詞惟稱‘威武大將軍’,不敢及尊號【皇帝名號】。”{138}標語上寫著什麼呢?以我們今天所能想象的,詞意大抵不外乎“威武大將軍萬壽無疆!”“戰無不勝的威武大將軍萬歲!”之類。群臣特意準備呈見的“紅梵夾子”(名帖),也都不敢稱“臣”。大家牽著羊,捧著酒、白金、彩幣,穿著“曳撒大帽鸞帶服色”的奇裝異服,排於道左(不敢居右)恭候。整個現場看起來既喜慶又滑稽。當日甚冷,陰沉沉的天空,雖無凜冽之風,但寒意透骨,一些老邁龍鍾的大臣,瑟瑟發抖,被凍得喘而又咳,白鬍子一翹一翹,煞是好玩。守候到暮色降臨,朱厚照還是不見人影。也不知等到什麼時辰,天完全黑了,忽見前方“火毬【球】起,戈矛前煙氣直上,乃知駕至”,群臣趕緊趴下磕頭。但見“上戎裝,乘赤馬,佩劍而來,邊騎簇擁”。來到歡迎儀式的主帳篷前,朱厚照下馬坐定,大學士楊廷和等獻上美酒、果品、金花等,以示祝賀。朱厚照飲畢,說了一句話:“朕在榆河親斬虜首一級,亦知之乎?”楊廷和等只好對以:“皇上聖武,臣民不勝慶幸。”扔下這句豪言壯語,朱厚照“遂馳馬,由東華門入,宿於豹房”。這時已是深夜,外面早紛紛揚揚下起漫天的大雪,浩大的迎駕隊伍散開,拖拖拉拉各自往城裡走,因路途難行,加之身著那種令行動極不便的奇怪服裝,以致“僕馬相失,曳走泥淖中,衣盡沾溼。夜半後,僅得入城。有幾殆【垮掉】者”{139}。
“你們可看見過殺頭嗎?”從城裡回來、見過革命的阿Q,這樣問未莊的鄉親們。“朕在榆河親斬虜首一級,亦知之乎?”以“威武大將軍”之名在外闖蕩的朱厚照,回到京師則這樣問他的大臣們。如果這對相隔四百年的冤家能夠聚首,搞一篇對話錄,我想是會有一些可觀之處的。
當然,我們還是儘可能把他看成“東方堂·吉訶德”,畢竟阿Q是沒有貴族頭銜的。
這位大明國“最偉大的武士”,似乎從他的第一次歷險中嚐到了甜頭。回到北京只呆了十來天,便又一次去宣府,本擬開展更大規模的西北遠征,不巧的是,他的祖母太皇太后老人家偏偏這個時候死了,他只能回來奔喪。
朱厚照:一不留神當了皇帝(39)
皇家喪事手續極其繁複,到最後發殯需數月之久。二月,太皇太后剛死,朱厚照就回到北京。倘要他一直等到出殯完畢都呆在豹房不挪窩,他會鬱悶壞的。不能遠行,則就近遊歷。所以三月份,他借去皇家陵區(即現在的十三陵,當時陵墓尚未達“十三”之數)謁祖之名,再次出行。這次足跡所至,方向是京師東北長城一線,包括密雲、遵化、薊州鎮(今河北三屯營),歷時一個多月。其重頭戲據說是將在要塞大喜峰口“召朵顏衛夷人至關宴勞”{140},享受對他的個人崇拜。然而巡撫薊州都御史臧鳳,剝奪了他所期待的榮耀時刻。臧鳳潑涼水說:“此夷……豺狼之性難馴。今屈萬乘之重以臨之,彼懷譎詐未必肯從,縱使率其部落而來,恐無以塞無厭之求。請早迴鑾,垂拱大廷,四夷自來王【遵您為王】矣。”{141}臧說得婉轉,但真實意思是:您想見人家,人家還未必賞臉;陛下真希望得到“四夷”尊崇,那就呆在皇宮裡,比哪兒都強。朱厚照很掃興,但自認為不如臧鳳瞭解“野蠻人”的習性,只好作罷。
由這件事可見朱厚照內心的虛榮。這顆心,他是放不下的了。太皇太后喪事終於完全打發畢,那個曾被擱置的雄偉計劃可以提上日程———經過一番準備,這年七月初,朱厚照發布了遠征令:
近年以來,虜首犯順【侵擾和平】,屢害地方。且承平日久,誠恐四方兵戎廢弛。其遼東、宣府、大同、延綏、陝西、寧夏、甘肅尤為要甚。
今特命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總兵官朱壽統率六軍,隨帶人馬,或攻或守。即寫各地方制敕【允許調動和指揮軍隊的命令書】與之,使其必掃清腥羶【指所謂“胡夷”】,靖安民物。至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