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狀況,部分是改朝換代之際的常態,凡是朝代變了,總免不了會人心浮動,不逞之徒乘機作亂,反正成功了就發一大筆,失敗了大不了丟腦袋,本來一無所有的他們,丟了腦袋,也無所謂。只是跟著起鬨的人,之所以能有膽量跟著,多半是因為舊皇帝沒有了,新的真龍天子還沒有見的緣故。
袁世凱之所以再行帝制,一直輿論都抨擊說他自己有帝王野心,在做皇帝夢。其實,作為清末以來公認的最能幹頭腦最清醒的能臣,如此精明的袁世凱,就算我們能證實他確實有這種偏好的話,其政治抉擇,不大可能全然出於自家的偏好。顯然,以當時的情勢論,他和他的謀士們,顯然都看到了我們上面所說的皇帝在中國這塊土壤上的權威魅影。當時所謂共和不符合中國國情輿論喧囂,背後的意思就是中國人更適合皇帝的統治。當然,他們所說的中國人,不僅有蠢蠢欲動的“刁民”,還有那些把持一方政治的武人,不僅有那些袁世凱鞭長未及的西南軍閥,還有他自家派出去驅逐了國民黨勢力,從而佔據一方的北洋宿將。
袁世凱的悲劇,從技術角度,可以說他在所謂籌備帝制的階段,完全喪失了對外獲取真實資訊的能力,大大低估了自家周圍的馬屁精們操控“民意”的本領,以致於被這種虛假的民意矇在鼓裡。從策略角度,則是忽略了進化論在近代中國的作用。
自從嚴復把進化論、或者說社會達爾文主義引進中國,很快就成為中國知識界的第一號信仰。讀書人在啃侉餅,看天演論的同時,不僅把名字改成了“適之”和“競存”,而且還因此自我洗了腦。進化論體現在人的身上,就是青年(當時叫少年)勝過老年,體現在制度上,就是康有為的“新三世”,封建帝制、君主立憲、*共和遞進。最關鍵的是,所謂的進步,一律是直線前進式的,有進無退。中國既然已經變成了共和,就不能再退回去,不管共和的實際效果如果,倒退,就意味著開歷史的倒車,逆世界歷史的潮流而動,當然也就等於大逆不道。
老百姓不懂什麼進化論,什麼達爾文,甚至不知道什麼叫共和,什麼叫專制,如果再出一個皇帝,或者舊皇帝再坐龍庭,也無可無不可,只要這個皇帝不追究他們腦袋後面有沒有辮子。但是,決定政治程序的,往往不是老百姓,而是有知識的中上層,包括清末民初那些喝了洋墨水的武夫軍頭們。他們中的某些人,如果想保住自己割據一方的特權,反抗中央,意味著反叛,但是,如果趕巧中央自己把總統換成皇帝,則給了他們一個反對開歷史倒車的堂皇理由,只要有人揭櫫這個大旗,至少在中國社會的中上層,就有了天然的合法性。或者說,袁世凱的洪憲帝制,等於是給了反對者一個合法反對自己的藉口。
進化論和帝王權威PK的結果很滑稽,一個具體的強人倒下了,揹著千古的罵名。
三個孝子的成人童話
自董仲舒提議獨尊儒術以來,歷代王朝都說自家是以孝治國,皇帝個個是大孝之人。儘管實際上父子爭位,兄弟相殘的事,皇宮裡面就沒斷了有,但孝治的招幌,自打掛上去,一直都沒摘下來過。當然,以孝治國,也有一點小麻煩,都說忠臣必出於孝子之家,但如果做臣子的,自家的老爹跟皇上成了對頭,該幫哪邊呢?更普遍的麻煩是,如果孝子為了履行孝道,為親報仇殺了人怎麼辦?國家總不能沒有法律,而且法律的執行者只能是政府,政府無論如何,不應該允許個人自己執法。顯然,所謂的為親復仇而殺人就是自己執法,如果人人如此辦理,那麼還要法律,還要政府幹甚?
所以,各個朝代,在為親復仇、即血親復仇的問題上,往往猶豫不決,首鼠兩端,一陣兒不加追究,甚至表彰手刃仇家的孝子,一陣兒又強調政府執法,懲罰殺人者,不管他是不是孝子。說實在的,一般來講,雖然傳統國家提倡孝道,雖不盡然是掛羊頭賣狗肉,但畢竟沒有當家執政的人,樂意底下的百姓有了怨屈和紛爭,不求官府,一律自行了斷的,即使出於孝道,也是個禍根,口子一開,說不定哪天就被某野心家利用,成為禍亂之源。但有意思的是,凡是這種為親復仇的好漢,幾乎無一例外會獲得民間輿論的力挺,載入民間口碑是肯定的,多半還會載入地方誌,長久地為人稱誦。
無論什麼性質的國家,完全不在乎民意的,大概沒有。即便皇帝時代,民為邦本的教條,也是顛撲不破而且政治正確的大道理。鑑於為親復仇的呼聲如此之高,因此皇帝們都很為難,很難有個準主意,到底是該獎勵還是要懲治。拖到了明清之際,只好打個對摺,含糊一下,一面網開一面,重罪輕判,一面表彰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