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影卻在這片光暈之中漸漸模糊。那彷彿是命運的審判即將到來,你回首深深地望了我一眼,你的面容仍舊是十八歲時的乾淨模樣,彷彿你有神奇的魔力,能讓時光之神格外眷顧,讓時間在你的身上靜默。
你說,淺澤,再見——再見的意思是,再也不會相見。
——這是從未在生活中出現過卻又頻繁地出現在夢裡的場面。
我從睡夢中驚醒,大聲地呼喊你的名字,但聲音卻在夜幕的映襯下顯得不勝淒涼。深藍色的天空中點綴著靜默的雲朵,星星以及月亮——我將自己的整個身體蜷縮在床邊一個小小的角落,思緒卻彷彿飄到了海的彼岸。很多時候我以為自己死了——靈魂死去,肉體存活。或許你就是我的太陽,沒有你在身邊,我的生活便會無可自拔地遁入空虛,陷入死寂。
可你已經不在。
我早該知道,一旦有一天我不得不長久地離開你,我會怎樣想念你,我會怎樣因想念你而夢見你,而當時光的洪流一遍遍地衝刷我的記憶,我又會怎樣因為不敢想念你而夢也夢不見你。
只有這時,我才能夠讓自己的眼淚洶湧而出,它們似一條條不知疲倦的小河,唱著哀傷的歌謠。
此刻,月亮睡去了,星星睡去了,花朵睡去了,叢林也睡去了——整個夏城都安然地沉浸在睡眠中,我彷彿能夠聽到它們安然的呼吸,彼此交織,做著綠色的夢。
但我無法睡去。
我知道,此刻的你,也定然蜷縮在白雲之上的天國,與我一同失眠。
我尚記得,十年前的那天下午,一個怯懦的少年走入教堂的大廳,來到鋼琴旁邊,他的臉上充滿了悲傷與憂慮,哪怕在司琴的時候也不能夠全身心地投入——他總是頻繁地想起自己剛剛去世不久的父親。他不敢看鋼琴旁邊的佈道臺,可他又忍不住要看,他的淚水總是無聲無息地流過面頰,滴落在琴鍵上,淚滴隨琴鍵幽怨起舞。
我總是想起自己孤單的童年,我們充滿了憂傷與歡樂的少年,以及我們最終慘烈的離別。
或許終有一天,我會與這灰鬱的過往揮手作別。
。 想看書來
第一章 藍之禱(1)
We and the labouring world are passing by:
Amid men's souls; that waver and give place
Like the pale waters in their wintry race;z
Under the passing stars; foam of the sky。
Lives on this lonely face。
——W·B·Yeats《The rose of the world》
1
這是我童年時代夏城的初秋。
天空像一塊鋪展開的湖藍色巨大幕布,萬里無雲,比任何一個季節都要清澈高遠。樹葉逐漸變黃,在微涼的秋風中將自己的受光與背光面輪番展示。有的甚至從樹上一躍而下,在落到地面之前跳一支靜默深情的舞。
候鳥成群結隊地飛往溫暖的南方過冬。
夏城的冬天總是那麼寒冷而漫長:春天似乎從未出現,炎熱粗暴的夏天就突然來臨了。而立秋不久,氣溫會隨時下降。落雪之後的清晨,窗戶上會結出一層冰花,只有把手掌貼在上面,才能隱約看到外面的世界。那個時候,家中沒有任何取暖裝置,縱然我將整個身體蜷縮在厚厚的塞著暖水袋的棉被中,仍舊瑟縮不已。
因此,夏城的初秋,是一年之中最美的季節。
因為美,所以短暫。
抑或因為短暫,所以美。
我居住在夏城,一座位於中國最北方、安靜而冷僻的城。這裡的植物在夏天生長得並不十分繁盛,而到了冬天卻星羅棋佈地迅速枯萎。隨處可見白樺樹的樹枝高高地指向蒼穹,彷彿要將之切割得支離破碎——我所居住的城市擁有一個與它的氣質毫不相干的名字,而我的名字卻擁有一顆與它相契合的靈魂。
父親為我取名為淺澤。
我曾問過他這名字的含義,他輕撫我的前額之後緩緩言道,我希望你的一生都能像一汪清瑩的水澤般令人愉悅。之後他緩緩抬起頭,望著夏城冬季昏澀的蒼穹,雙臂交叉放於胸前,兀自言道,願主賜你正直的內心與純淨的靈魂,阿門。
父親的職業是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