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一仍其舊,不能因畏禍而縮手。因為“得失譭譽關頭,若不打破,則天下事一無可為”。
另一面是,萬曆覺得有這麼一個位高權重的首輔壓在頭上,終究是束縛太多,甚至有時還會令自己陷入大尷尬。他暗自祈望能早日自由,所以難免“憤結之日久矣”(于慎行語)。
後世史家在評價張居正時,都喜歡引用海瑞所說的“工於謀國,拙於謀身”的評語(《國榷》卷七一),這甚至已成為一般大眾的共識。
以草民我看來,事情不那麼簡單。
張居正何嘗不知謀身的重要?能跟別人提起霍光、宇文護故事,這就是嚴嵩、徐階一輩絕不具備的大透徹。
但張居正自認所做的一切,無論賞罰功罪,都是奉天而行的,因而“雖有謗言,何足畏哉”!
在他與萬曆有了微妙的裂痕時,他完全知道“破家沉族”的風險是存在的,但仍在執政的最後一年裡,以空前的力度,在全國推行了新政中最重要的措施“一條鞭法”。
他很清楚,既然迫於李太后的信任,仕途荊棘不可避開,那就只有一個辦法,可使後世的人對他能有一個公允的評價,即——要為天下蒼生多積一點德!
一頭是社稷,一頭是百姓,這是必須要對得起的。
兩件事,其實就是一件事。
——要為人民謀幸福!
他做到了。
他以鐵腕手段懲治那些貪汙挪用的錢糧官員,規定一律用錦衣衛120斤大枷,於戶部門口帶枷示眾兩個月,然後遣送戍所。
他以嚴刑峻法對付各地阻撓平均賦稅的不法富戶,聲稱“為民除害,宜如鷹鸇之逐鳥雀(《左傳》語),又何畏哉”!
他厲行一條鞭法利國便民,到萬曆十年,致太倉粟可支10年,國庫存銀近800萬兩,又免除隆慶元年以來各省百姓積欠賦稅100餘萬兩。史稱自正德嘉靖以來,“萬曆十年間,最稱富庶”。
明代史家談遷說:江陵志在富強,力振其弊,務責實效;一時中外凜凜,不敢以虛數支塞。
清代史家夏燮說:張居正有經綸之才,使天下晏然如覆盂;是時帑藏充裕,國最完富,綱紀修明,海內殷阜。
這是公允之論,亦是世世代代的人心!
百代生民,勞勞碌碌,盼的是什麼?圖的是什麼?
——“天下晏然如覆盂”。
豈有他哉,豈有他哉啊!
十五、黃鐘大呂戛然而止
【他走後寒風狂捲落葉】
一個國家的命運,在他的手裡操持;萬千生民的命運,在他的手裡發生改變。
文淵閣裡那些線條流暢的桌椅,都透著一股沉靜的氣息。在這個房間裡,治國,是一件繁瑣的工作,並非只是百僚之上的榮耀。
少年狂想,是一回事;案牘勞頓,又是另一回事。
張居正的日常生活中,少有文人曲水流觴的快意,多的是軍國大事的沉重。
他不須大言以博喝彩,近10年來,他只是如牛負重。
長期的勞神竭慮,壓垮了他的身體。萬曆九年入夏以來,他覺得精神委頓,睡眠與食慾也都不佳。一連數月,不得安寧。到七月,他終於挺不住了,病倒在家不能辦公。
萬曆馬上派了四員御醫前去診療。張居正在上疏謝恩時,趁機提出了請長假的要求。據他自述,自己的病是“因體弱過勞,內傷氣血,外感暑熱,以致積熱伏於腸胃,流為下部熱症”(《患病謝醫並乞假調理疏》)。
萬曆對情況的嚴重性估計不足,讓他一面療養,一面在家處理公務。幾次派文書官前去探視,帶了不少賞賜去。
到八月中,慢慢痊癒了。君臣一個月未見,兩人都很高興,馬上談起了具體的事務。萬曆和張居正都沒有想到,這樣的狀況,已經維持不了多久了。
這一年的十一月,張居正十二年考滿,萬曆對他大加褒獎。加上柱國、太傅等勳蔭,就是在這一次。
轉過年,萬曆十年的二月,張居正再次病倒。他的所謂“熱病”,其實就是痔瘡,常年伏案的人,這是個易得的病。
據王世貞的《嘉靖以來首輔傳》說,張居正的病,是因為房事精力不足,每天吃“房中藥”,藥引發燥火,又服用寒劑下火,結果生成痔瘡。
沈德符的《萬曆野獲編》也持這一說,說是張居正服用房中藥過多,“毒發於首,冬月遂不御貂帽”。京官們不知內裡,以為時髦,竟然紛紛效仿,大冬天都光著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