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這不是喪心病狂,就是禽獸,怎麼就能說是“非常人”呢?
他諷刺道,幸虧居正只是丁憂,尚可挽留;要是不幸因公捐軀,陛下之學將終不成、志將終不定耶?其實,居正一人不足惜,關鍵是後世若有攬權戀位者,必將引居正故事,甚至窺竊神器(陰謀篡位),那遺禍可就深遠了,一言不可以盡!
這個鄒元標,春天時才中的進士,被分配在吏部實習,與朝中政爭本沒有任何關涉。但因他是王學的信徒,所以對張居正素有不滿。初生之犢不怕虎,在眾人惴惴之時,偏要以卵擊石!
他前一天即將奏疏寫好,入朝時正逢吳中行等受刑。他遠遠看去,不禁怒髮衝冠。杖刑一結束,他就向隨值太監遞上奏本。此刻正是敏感時期,太監怕事,不肯收。鄒元標撒謊說:“我這是告假本。”又掏出銀子來塞上,這才將奏本遞入。
後事如何,不用說也知道。當天就有詔下,命杖責鄒元標八十,發配極邊衛所充軍。
五人受刑後,“直聲滿天下”,而張居正在士人中的威望卻急劇下降。這是他萬萬想不到的。
在這之後,仍有布衣韓萬言、南京浙江道御史朱鴻謨,先後上疏為吳中行等人鳴冤,皆被嚴厲處置。翰林院張位、趙志皋等人也因論救吳中行相繼被貶謫。
最為悲壯的是,宛陵(今安徽宣城)生員吳仕期十分仰慕受刑諸人,聽說鄒元標被謫路過京口(今江蘇鎮江),竟然步行數百里到江上相會,與鄒握手談天下事,慷慨激昂。歸家後又寫了一篇萬言書,力陳張居正之非。張居正對他十分惱恨。
又有蕪湖生員王律託名海瑞,寫了一篇聲討張居正的疏文,人人皆以為真,四海為之轟動。後南京操江都御史胡檟為巴結張居正,命太平府(今當塗)同知龍宗武予以嚴查。龍宗武心領神會,將王律逮捕,嚴刑拷打。逼迫王律把無辜的吳仕期牽連進來,兩案合併為一。
案件審結後上報給張居正,張暗示殺之了事。龍宗武便將吳仕期下獄,故意不給飯吃。吳仕期餓極,將衣服裡的棉絮吃盡,仍未死,龍宗武則命人以沙囊堵其口斃之。后王律也被虐待至死。
訊息傳出,天下大譁,官民皆有怨憤不平者。
處在事件旋渦中心的張居正,並未嚐到勝利的喜悅。
這是一次信心與聲望上的重創。
他守父喪而不離開相位,從大局考慮,情有可原。但這樣做是逆倫理習俗而動的非常之舉,本應以溫和、低調的手法處理,但在開始時,他過分相信皇帝的威力可以壓倒輿情,“做戲”做得太過簡單。當反對的浪潮爆發後,又過於驚慌失措,處理失之操切,以至步步被動,完全喪失了輿論的主動權。到最後,只能靠高壓手段撲滅輿論,從而付出了最大的道義代價。
在鎮壓過程中,其斬盡殺絕的做法,也引起公眾的心理反彈,為政敵指責其“擅權”提供了最好的口實。
在整個“奪情事件”中,張居正保留相位的好處,遠抵不上失去人心的損失,並且此事對他以後的執政作風也產生了負面影響。張居正的門客宋堯愈在事前的建議與分析,可說是非常有遠見的,可惜未被採納。
“側想素心人,浩歌渺空谷。”(張居正詩《瀟湘道中》)
今日位高權重的張閣老,不知還能否記起年輕時的抱負?想廓清天下,自己先清否?想為不世之才,為何偏留下了百年之憾?
因為青史無情!
任何一個英明的人物,都不能以功績作為資本來做惡事,人們在判斷一個人好壞時,用的並不是加減法,而是有一分惡,就是一分惡。這一分惡只要做了,就將永久留在歷史恥辱柱上,不是你其他方面的光輝可以抵消得了的。
張居正,從此有了不能瞑目之恥!
十四、有多少雄心大業浪淘盡
【他終究不能為聖賢】
風波過後,又是百鳥壓音。討厭的人通通給逐出了視野,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張居正的位置,穩如磐石,來自後宮的信任與小皇帝的眷顧,一點兒沒有衰減。但是,在他的內心世界,卻有一個東西崩塌了。
在奪情風波之前,他很自負,認為自己在官場的平步青雲,乃是才華超群所致。當了首輔之後,令出如山,無有阻礙,就更是為權力幻覺障住了眼。以為自己掌握的是唯一真理,以為自己是上天唯一鍾情的人物,以為位居己下的其他人都是碌碌無為之輩。
所謂“不世之才”,就是指幾百年出一個、甚至一千年才出一個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