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子、家僕、幕客(幫閒師爺)尤為猖獗。
以僕人嚴年為例,士大夫中的無恥者竟稱呼他為“鶴山先生”,首輔過生日,他居然能拿出一萬金的壽禮。跑腿兒打雜的都富到如此程度,主人又該如何!尤為駭人聽聞的,是嚴世蕃在喪母期間,聚嫖客,抱小姐,“恆舞酣歌,人紀滅絕”。現在天下水旱頻仍(天災連連),南北多警(有鬼子進犯),但嚴氏父子,只知道日日搜刮,中央地方各種機構,無不將民脂民膏蒐羅一空,以填他們倆的欲壑;如此幹法,“民安得不貧?國安得不病?天人災變安得不迭至?”
英明的皇帝,請您立斬嚴世蕃的頭顱,懸之於市,以作為人臣不忠之戒。要是我上述有一句話失實,甘願受刑掉腦袋。此外,嚴嵩溺愛惡子,受賄賣官,也應立刻打發他回老家歇著,還我們一個清廉的政治空氣。
這些話,都是老話,說了十多年了,皇帝充耳不聞。可是這次,見效了。嘉靖閱奏後,“勒嵩致仕,下世蕃等詔獄”。
——勒令嚴嵩退休,嚴世蕃下天牢待審。姥姥的,你終於翻船了!
五月十九日,詔旨一下,舉國歡騰。
說來,似我等草民百姓,一生平淡如飄萍,唯有三件事能讓我們欣喜若狂:一是連綿多年的戰事以我方勝利而告終(譬如“劍外忽傳收薊北”),二是舊朝崩潰、新朝崛起(譬如“滿城盡戴黃金甲”),三是奸臣垮臺、永珍更新(譬如“大快人心事,揪出四人幫”)。
餘生也晚,只趕上了最後一件。那種解脫感確實無以言表。
罷官一個月後,83歲的老嚴嵩蹣跚離京,回老家袁州去了。浮華一夢,盡皆成空。這回鄉的路,不大好走啊!
嚴世蕃被判流放雷州衛,那地方離天涯海角也不遠了。其餘孫子輩、以及鄒應龍摺子上點到的惡僕幫閒,繫獄的繫獄,充軍的充軍。就連那兩個買官的小子也沒跑得了,一個死在獄中,一個充軍邊遠衛所。
徐階順理成章執政,內閣基本是他說了算。他坐進了原來嚴嵩的值班室,貼出標語:“以威福還主上,以政務還諸司,以用舍(用誰不用誰)刑罰還公論”,顯示出新氣象來。
當然,他還在思考,嚴嵩這百足之蟲,還沒有僵,還要設法再給他來個致命一擊。對付惡人,就不能講婦人之仁。
張居正過去曾經對徐階的忍讓頗為不滿,在回鄉前的告別信中,甚至有所暗諷。但是徐不為所動,堅持烏龜戰略,終於看到了對手敗亡。張居正現在當然很服氣了,更加留意徐階的處事之道。徐階對張的器重,是始終如一的。他有意保護張居正不捲入任何政爭,只留在幕後。沖沖殺殺的事情,決不讓他幹。
張居正自然明白老師的苦心,也決心有朝一日大幹一場。
“狂歌嫋嫋天風發,未論當年赤壁舟。”
這詩,寫於嚴嵩垮臺的當年秋,也還算是有些鴻鵠之志吧。
朝局一步步地在好轉。徐階不愧是一代名相,他當政之後,平反了一些冤案,嘉靖一朝原先的戾氣有所緩和,錦衣衛不再頻頻出動,人們為了國事也敢於講話了。對付嘉靖,他也有辦法加以疏導。皇帝的乖僻性格,慢慢有所改變,對徐階竟然“諄懇如家人”。
另一邊,此時的嚴嵩,在家裡還做著東山再起的好夢,不時的給皇帝送去點兒秘方。皇帝畢竟念及他幾十年的苦勞,時時流露有所不忍。嚴嵩便向皇帝近侍行賄幾千萬金,令他們揭發那個藍道行的非法活動。結果藍道行被下獄,死在獄中。垮了臺的嚴嵩,居然順利報了這一箭之仇。
嚴世蕃也沒有去衛所報到,而是在半路潛回了老家。他不思悔過,反而收留亡命徒,搶女人、劫商旅,橫行不法。又召集了工匠幾千人大造府第。
此事被南京巡江御史得知,就上疏稱:嚴世蕃收留江洋群盜,日夜誹謗時政,蠱惑人心。又以建屋為名,召集勇士四千名。市面上人心惶惶,都說要出大亂子,形勢難以預料。
嘉靖看到摺子裡說嚴世蕃居然要謀反,不禁震怒,立刻下令第二次逮捕嚴世蕃,解到京城問罪。
其實,謀反是不大可能的,工匠也不是什麼勇士。但是,不用這陰損一招,又怎能斬草除根?諸臣把嚴嵩的那一套,也學的差不多了。
嚴世蕃卻不怕,在監獄裡放了話出來:“任他燎原火,自有倒海水!”
他憑的什麼呢?
在這最後的格鬥中,已是嚴世蕃在與徐階較量。那老嚴嵩害人的本領,也不過是倚仗皇帝恩寵,暗地裡做手腳殺人。一旦擺出堂堂之陣,倒